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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生命倫理對談 《基督宗教尋珍之旅》

第五回 打開天國之窗的聖像畫
講員:陳國權博士 | 整理:歐陽家和   |   陳國權博士(道在人間靈修、輔導、文化中心 主任) | 歐陽家和(明光社項目主任(通識教育及流行文化))
19/11/2018
明光社

基督新教傳統靈修方法,不外乎就是讀經祈禱。近年有不少信徒引入天主教修士靜禱的方式,例如默觀等等,經過多年討論開始被接納。至於聖像畫靈修等方法,似乎仍有爭議,未為教會普遍接受。道在人間靈修、輔導、文化中心主任陳國權博士在9月21日舉行的「打開天國之窗的聖像畫」活動中解釋,我們面對信仰,太習慣運用理性,但世界並非只有理性和科學,要進入屬靈的世界,需要門路,聖像畫可以說是一扇窗,使我們透過圖像,穿梭於屬靈和屬物兩個國度。

人,是有靈的生物,用陳博士的說法,是唯一能夠在屬物世界和屬靈世界穿梭的生物。他舉例說,保羅就曾穿越三層天,可看到奧秘,是屬靈世界的妙境。可見屬物世界與屬靈世界是同時存在,兩者沒有高低、從屬之分,並且不是彼此對立。我們生而為人就有能力去接收屬靈世界的資訊,透過聖靈,我們可以知道上帝的旨意,和祂在我們身上的計劃。

不過,理性主義和科學主義的興起影響著教會的傳統,而屬靈世界因而受到排斥並且遭徹底否定。陳博士指出,我們以為可以透過理性,就甚麼都能解釋,我們亦會因而有安全感,但理性其實不能解釋許多事,特別在宗教信仰裡,只用頭腦是不行。他說:「今日我們的基督教信仰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太過理性主義,永遠進不到心裡面。」他舉例說,曾經有肢體向他坦白表示,雖然信主多年,聽過的道也很多,記得的也不少,但她卻覺得上帝離她很遠。可見她聽到的道仍然停留在頭腦,在理性層面,未有進到心裡去。

基督新教強調理性,放棄了聖像畫靈修等傳統,但世俗世界卻充斥著不同的圖像,不過這些圖像無法讓人進入屬靈世界,只會令人沉浸在貪慾之中。陳博士稱每日在我們的生活中,不論在公共交通工具,例如地鐵,到處都是廣告,即使擠進了車廂中,人人拿著手機,看的也是智能手機中的圖像和影像,他慨嘆:「我們整個生活,整個生命被今日成千上萬的icons(圖像)shape我們,塑造我們……shape了我們怎樣的生命?現代人的生命用甚麼去描寫?焦慮兩個字,不安兩個字……小朋友從小開始,被他眼睛眼球所接觸的無數icons shape他的生命,塑造他的生命,但這生命無辦法能夠超越,他只能在不安、焦慮中。人愈來愈貪婪,無限度的貪婪。」

陳博士解釋,進入屬物的理性世界,依靠推理邏輯、語理分析,通過經驗歸納法而獲得外界知識。但屬靈的世界是超越理性和經驗,需要透過意象、比喻、象徵、符號、直覺去體會,這一切都依靠我們的心進入屬靈世界。我們要重新學習如何將屬靈的世界揭示在自己面前,否則我們無法進入上帝的同在。

要透過圖像(即聖像畫,兩者是相通的)進入屬靈的世界,很多信徒會對此有戒心,擔心自己是在拜偶像,又覺得圖像有很多,不知道如何選擇。陳博士解釋,圖像只是一個象徵符號,它和文字一樣,因此希臘教父會說,圖像是用圖畫表達的聖經,即圖畫式聖經。因此,圖像不是「畫」(draw)出來的,而是「寫」(write)出來的,就像聖經一樣。他強調他所指的圖像,是東正教的圖像,而東正教很能夠保存圖像這方面的屬靈遺產。圖像就是指形像(image)、畫像(picture)或肖像(portrait),而圖像的內容是關於耶穌、馬利亞、使徒等。圖像被稱為「天國之窗」(a window to heaven),它引導觀者與更高更大的超越者——上帝連結。由於圖像本身只是一個媒介、途徑,而不是目的。陳博士指出,就像十字架象徵著上帝無限的慈愛和無私的犧牲,但如果我們將十字架,那木頭神化了,那麼十字架也會變成我們的偶像。

陳博士指出,在東正教的傳統裡,嚴格來說圖像並不是藝術品,雖然它具備了藝術的特性,但它的目的是供崇拜和祈禱之用,它是運用圖案畫像等來表達神學。而圖像往往不是運用寫實主義來表達,我們在當中看不見現世的短暫幻變——生老病死、悲歡離合,愛恨情仇,因為它所表達的是超現世的永恆不變景象——新天新地。

其實圖像雖然是一張畫,它很多時看起來甚至是不合常理的,其扭曲、變型、誇張、逆向或倒向透視點、不正確比例等等。每張圖像雖有不同,但全部也是「寫」出來的,畫家不能按自己的好惡來創作,「寫」的時候亦有其定則,所以那些所謂的不合理,每次也會準確的呈現,而且圖像背後亦蘊含神學、屬靈意義,為的就是表達、描述另一個世界。

如此,沒有學過看圖像,也不曉得它背後所蘊含的神學意義的人,能否閱讀這些圖像?他們在當中會不會有所得著?陳博士的答案是肯定的。屬靈操練當然可以透過學習和練習進入,但圖像本身亦會帶人進入和諧、祥和、寧靜之中。陳博士表示,曾經有位牧者上他的課,後來他選了一些自己喜愛的圖像張貼在辦公室裡,有位年輕人到辦公室找那位牧師,便對牧師這樣說:「牧師,今次我進你的office(辦公室),跟以往進你的office很不同,不同的地方只是貼了兩個icons(圖像)……就是我今天進你的office裡,我感到一片的寧靜。」用沙漠教父的說法,這就是一種身體、靈裡感受到寧靜,全面休息,可以安歇的狀態,在東正教的靈修傳統裡,稱之為「息」(hesychia)。圖像是一個象徵,它指向上帝,同時亦將上帝帶到我們的當中,而上帝就是神聖的寧靜。

陳博士鼓勵有興趣進一步認識圖像的朋友,可以透過閱讀書籍學習,但必須看書看得通,看得明白才行,而他們亦可以選擇一兩張特別喜歡的圖像去作靈修操練。或許有人會擔心,在沒有人引導下進入圖像的世界,會否「走火入魔」,陳博士指出初學者是需要有人從旁指導的,但單單看一兩張圖像,並從中感受寧靜,這是安全的,更笑言「走火入魔」不是想像的容易。學習的人如果渴望進深認識的話,則需要導師指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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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靈修.靜觀

吳慧華 | 生命及倫理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
14/09/2022

道風山基督教叢林聯繫靈修導師彭順強博士(彭博士),20年前已開始研究基督宗教靈修傳統,近年來發現「靜觀」(mindfulness)很盛行,便研究坊間的「靜觀」向人提供了甚麼,他一面惋惜更正教失去了基督宗教的靈修傳統及靜觀(contemplation)的藝術,一面肩負起把這些傳統介紹給更正教信徒的使命,[1] 於是他建立了一套名為「整全基督教靜觀」的練習。此練習結合了基督宗教靈修傳統及心理治療,既容易操練,也可讓信徒與非信徒可以安全地重新經驗靜觀帶來的好處。2022年7月22日的晚上,由本社主辦的「明光社25週年呈獻系列:忙碌.靈修.靜觀」網上講座中,彭博士擔任分享嘉賓,介紹了不少為人忽略的珍寶。

基督宗教的靈修及靈修傳統

彭博士指出,基督宗教的靈修可以很複雜,但最簡單,就是與三位一體的神建立關係。看似簡單卻又非常重要,因為靈修的對象是三位一體的神,與三位一體的神建立關係既是一種學問,也是一種操練。基督宗派,指的是天主教、東正教及更正教,歷世歷代都有不少靈修偉人朝這方向出發,發展出不同的靈修傳統。

從宏觀的層面來看,靈修的重點開始時是以基督為中心,過聖潔的生活,後來著重默想及神秘經驗。當修道院相繼出現時,靈修的重點則強調道成肉身的服侍,如方濟會。宗教改革後,信義會及改革宗等強調以《聖經》為中心的靈修。其後的依納爵靈修,則是通過想像進行屬靈操練,從而提升靈性。聖公會強調以敬拜為整個靈性的核心。到了18世紀,英國有清教徒的出現,美國有貴格會,德國有敬虔主義,而英國的循道主義,強調生命的改變,而不僅是教義上的認信。至於拉丁美洲及南非的解放,強調靈性是全人的改變,包括政治及社會制度。近年比較突出的是靈恩運動,強調聖靈大能。

至於以依納爵《神操》為進路的「屬靈導引」,現今在教會亦非常盛行。《神操》著重用情感去經驗《聖經》中的耶穌,鼓勵人用五官去想像,著重經驗耶穌及神,而不是用理性去理解經文。例如閱讀耶穌平靜風浪的經文,人們可以想像一下,在風浪中如何害怕,繼而想像耶穌走在船頭平靜風浪。另外,如何明白神的旨意也非常重要,依納爵主張通過感受「神枯」及「神慰」來明白神的旨意。「神慰」指愈來愈感到自己靠近神,在明辨一件事情時經歷神慰,這可能反映人需要去做那件事,相反,如果感受上覺得自己遠離神,這便是「神枯」,反映那不是神的旨意。

坊間的「靜觀」及其危險之處

基督宗派的靈修傳統是非常豐富的,近年坊間流行的「靜觀」(mindfulness),當中的一些內容,其實與基督宗教的傳統有相似之處。先談坊間的「靜觀」,彭博士分享稱,「靜觀」由卡巴金(Jon Kabat Zinn)創辦,他本身是醫生,後來跟從禪師及佛學大師學習打坐,再把去宗教化的打坐帶進世界,卡巴金曾在美國很重要的電視節目上推銷他的著作,由於「靜觀」強調具有治療及減壓效用,當時又有某些大學參與推廣,於是讓人感覺很科學,慢慢便盛行起來,甚至連香港的學校也曾推動它。

坊間的「靜觀」源於佛學,本身是一種無神論,主張活在當下,以及不批判,在「靜觀」的過程中放下腦海中出現的思緒或感覺,這的確可以令人鬆弛及感覺良好,不過,以人作為中心的「靜觀」,強調自我發現及自我尋索,其危險之處在於人們只著重發現自己,慢慢變得自我中心,覺得社群不太重要。它最大的危險在於操練「靜觀」到可達神通,即是通靈,可帶來一個嚴重的後果,便是「請來易,送走難」。這一點,基督徒要非常小心。

這樣說來,是否所有「靜觀」都很危險,包括基督宗教的靜觀,都會招惹邪靈?當然不是,信徒要了解基督宗教的靜觀與坊間所推行的「靜觀」大大不同,其差異在於基督宗教的靜觀建基於《聖經》、神學中的神觀及人觀、救恩和復和、又有悠久的傳統、以及著重服務社群等,更重要的是,基督宗派的靜觀以神為本,相信聖父、聖子、聖靈同質,亦有其獨特性。信徒操練靜觀,除了可以了解自己,還可以了解神,與神建立美好的關係,發現神在人生命當中的旨意。這是一種堅持用信心及愛心去經歷慈愛的神,而不是去「通」難以送走的「靈」。

整全基督教靜觀

明光社

彭博士最後介紹了「整全基督教靜觀」,它是一套讓人可以安全地進行操練的靜觀模式,透過4CD,造就人的身心靈社,使其得以整全。第一個C為歸心禱告(Centering),先讓人的心歸向神那裡。第二個C為認信及認罪(Confessions);認罪很重要,人生有很多罪咎或遺憾,人可以在神面前認罪及訴說人生的遺憾,求神憐憫,是很大的釋放。第三個C為意識(Consciousness),意識到自己的思想、感受,思想自己有何思緒,默想自己的感受,然後順勢進入第四個C,即對禱(Conversation/ Colloquy)之中,把這些思緒帶到耶穌面前,與耶穌對話,學習聆聽祂的回應。最後一個是D,明辨(Discernment),明辨可以是走進福音書中遇見耶穌,看看耶穌的心意,另一個做法是把耶穌帶入生命處境中,聆聽耶穌。明辨在於安靜,讓思維感受愈發清晰,讓自己更加了解自己,以至可以做出更好的決定,正確的決定會帶來「平安」、「喜樂」、「信」、「望」、「愛」。很多信徒不太習慣聆聽耶穌的聲音,初學者在安靜下來時,可以先感受一下耶穌的臨在,如果仍然覺得困難,可以想像神是光,播放一些大自然的聲音,慢慢學會聆聽神的聲音。

想要操練靜修,除了持之以恆,也要相信,神是活著的神,今時今日仍會與人對話。聖靈是會工作的,祂會觸動信徒的心,讓信徒去感受。我們亦要相信耶穌答應過常與我們同在,直到世界的末了。

歡迎大家點擊以下連結,收看講座,亦誠邀大家閱讀〈基督宗教也有靜觀……我有話說〉一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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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文所提的基督宗教,包括東正教、天主教及更正教。另外,為免混淆,在本文中,凡指基督宗教的靜觀(contemplation),都不會加上引號,但若指其他宗教所提的「靜觀」(mindfulness)則會加上引號「」,以資識別。

[2] 吳慧華:〈基督宗教也有靜觀……我有話說〉,明光社網站,2021年2月2日,網站:https://www.truth-light.org.hk/nt/article/基督宗教也有靜觀……我有話說(最後參閱日期:2022年9月9日)。

基督宗教也有靜觀……我有話說

吳慧華 | 受訪者:彭順強博士(中國宣道神學院靈修神學講師) || 撰文:吳慧華(生命及倫理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
02/02/2021

「靜觀」(mindfulness)[1] 早已深受全世界歡迎,近幾年在香港也不遑多讓,上至成年人,下至小學生,都多了機會參與其中。「靜觀」到底有甚麼吸引力?「靜觀」如此普遍,又為信徒帶來甚麼衝擊?今期「我有話說」,我們訪問了中國宣道神學院靈修神學講師彭順強博士(Daniel),與大家分享他多年來研究「靜觀」的成果及看法,幫助大家對「靜觀」有基本了解之餘,也反思基督信仰本身。(本文所提的基督宗教,是包括東正教、天主教及更正教。另外,為免混淆,在本文中,凡指基督宗教的靜觀〔contemplation〕,都不會加上引號,但若指其他宗教所提的「靜觀」〔mindfulness〕則會加上引號「」,以資分別。)

明光社

Daniel曾在〈基督徒應如何看待靜觀和禪修?〉一文中,指出「靜觀基本上是要藉著專注呼吸,和以接納和開放的態度來面對思想上、情感上,及身體上的種種感受,以達到身心的健康。當中的態度,實源於佛教禪宗的『不執著』。」文中又提到「靜觀」之所以普及,可以歸功於卡巴金(Kabat-Zinn),他創立「以靜觀為基礎的減壓」(Mindfulness-Based Stress Reduction(MBSR))的計劃,以治療長期病患(chronically ill)。MBSR結合了「靜觀」默想(mindfulness meditation)、身體意識(body awareness)及瑜伽(yoga),以幫助人們成為更加mindful(專注)。這計劃燃起了將「靜觀」的概念和練習應用到醫藥去,以治療健康和有病的人之各種狀況。卡巴金是受業於幾位佛教禪師,他這套「靜觀」教人「身心放鬆、自我肯定、自我成長,及捨己的精神」本源於佛教的價值觀,但他刻意把「靜觀」去宗教化,並加上一些科學數據來印證「靜觀」的療效。簡單來說,他刪除了「靜觀」中佛教的宗教語言,但擁抱其價值觀,並且以治療的形象來推廣一套教人專注自己,放鬆身心的操練方法。

「靜觀」在香港有多流行?Daniel分享到早前他每當打開電視或收音機,報道都總是圍繞著「靜觀」這話題,大眾不將它視為宗教,並且很樂意接受它。它很快便去到社會不同角落,普遍到連小學生都已經懂得打坐「靜觀」,甚至連基督徒也參與其中。至於其源頭禪修或許不如「靜觀」普遍,但亦有基督徒對此相當「受落」,Daniel有十多年的教學經驗,他分享到曾經收過一份讓他既難忘又震撼的功課,其內容提到有10個很委身的基督徒,當中包括傳道人,都有實踐佛教的禪修經驗,甚至有人遠赴法國的梅村(Plum Village)參加禪修,以求安靜自己,因為他們都覺得教會太理性、太繁忙,讓人難以平靜和感受自己的內心。

正因為坊間多處出現有關「靜觀」的聲響,在在都令Daniel感到震撼,原本便致力於研究基督宗教靜觀(contemplation)的他,決定探究一下「靜觀」(mindfulness),在過程中,他亦反思到這對信徒帶來怎樣的衝擊。Daniel發現去了宗教化的「靜觀」吸引了很多人參加,包括基督徒。「靜觀」教人打坐,專注自己的身體及內心,發掘自己的內心,另一方面又結合瑜伽,教人放鬆自己的身體,Daniel評論這樣的組合是很「無敵」的,因為用身體的方式去安頓一個人,這對人的身心靈是有成效的,但有成效的表面,Daniel卻又看到它潛在的危險,「靜觀」的潛在問題在於它源自佛教的禪宗,「靜觀」的流行有助於推廣佛教的世界觀。現在人們對「靜觀」有興趣並且加以實踐,令它成為全球的現象,當「靜觀」進入了人們的生活領域的層面,這意味著佛教的世界觀也進入人們的生活領域。

Daniel又認為無論在福音廣傳或更正教關於傳統方面的教導,「靜觀」大勢的到來都值得我們反思。在福音廣傳方面:Daniel提到當人學了「靜觀」,他們有機會進入禪修,禪修之後,他們又有機會進入佛教,當人進入佛教之後,便很難接受福音的。即使只是「靜觀」,當中的世界觀與基督教的世界觀有很多衝突之處,實踐「靜觀」的人,焦點在自己身上,習慣在身體上用呼吸等方法,讓整個身體覺得好安靜,心很寧靜,專注於「我」在哪裡,沒有基督教團契或群體的概念。他們又主張不靠他力,只靠己力,亦強調不執著,這與基督教所講倚靠耶穌基督的救贖及倚靠神不同。雖然不是全部實踐「靜觀」的人,都會走上這一步,但當中確實有些人最後會走到「神通」,即通靈這一步。連教授禪修的法師都反對人「神通」,因為神通打開靈界的門,一個人去了世界之外的另一個靈界是很難離開,即很難「甩身」的,這更是與基督信仰相違背的。

提到福音的廣傳,Daniel想到我們開佈道會的時候,要幾經辛苦,才能把「新朋友」帶到教會來,還不一定順利地讓他們信主;反觀佛教的「靜觀」,它可以普及到在小學、中學都有教導,人們更願意付出大量金錢去台灣、日本,法國等地去「朝聖」、去「靜觀」及禪修。身為信徒,Daniel當然相信基督信仰是好的,但他好奇,為甚麼會出現這種現象?我們宣講福音的形式是否出現了問題,以致人們不能雀躍地去參與教會活動?另一種宗教的表達形式卻如此受歡迎,又可以讓人的身心靈都得到醫治及安頓,為何其他宗教做到,我們做不到?我們的表達形式是否出了問題?在傳統上是否有所遺漏?又或是偏重了其他方面?

為甚麼「靜觀」走進世界,但「新朋友」卻會覺得教會無趣?有關更正教在傳統方面的教導,Daniel指出除了接受靈恩運動的教會,不少更正教的教會都太過理性。自從宗教改革以來,不少更正教教會一直都停留在概念性的信仰,用心理學的詞彙來打一個比喻,這些教會用一套「認知行為治療」(Cognitive Behavior Therapy),即是認為改變一個人的信念就可以改變一個人的行為,所以只要信念改變,所有問題都可以解決。信念既然如此重要,所以邀請講道的講員時,會先查看這個講員是否有很多銜頭,釋經是否很厲害,即使退修,早晚都要有主題講員,下午也要安排幾個工作坊,全部都是以「講」為主,退修未能教人安靜。另外,不少教會也強調「做」(doing)。對比之下,「靜觀」不是與人談概念,相反,它是教人去除概念。它教人打坐,讓身體得到休息,又教人安頓自己的心靈,讓人得到情感的滿足。「靜觀」強調「本體」(being),然後才轉化(becoming)。當「靜觀」教人感受良好,不少教會的活動卻教人感到疲累。難怪「新朋友」喜歡「靜觀」,連基督徒也被吸引過去。

「靜觀」教人好好感受身體,這亦是大部份更正教所忽略的,有可能是因為混淆了保羅所用的詞彙,中譯的「身體」(body),羅馬化希臘文為soma,用以表示實質的肉身,保羅視它為好的;中譯的「肉體」(flesh),羅馬化希臘文為sarx,它是一個代表性的詞彙,含有不體貼聖靈不體貼神,只體貼自己的意思。除此之外,這亦有可能受到奧古斯丁影響,奧古斯丁是一個神學家,但他也是一位新柏拉圖主義者,後者影響到他的神學觀念,每每提到身體時,他都視之為邪惡,對靈性是一種障礙。從第四世紀開始,基督教已成為羅馬帝國的國教,有些人覺得基督教已經與世俗為伍,於是去了曠野沙漠,修道院也用了奧古斯丁的神學,認為身體都是邪惡的,所以那時修道的人,都要對付身體,有些人會用不睡覺、不洗澡,甚至鞭打自己的方法來對付自己的身體,以致讓靈可以得到釋放。整個修道傳統主導了西方世界,到了宗教改革,仍然保持著身體仍是需要對付的想法,未能發展出如何照顧身體。天主教也是自從梵蒂岡第二次大公會議之後,才重新對身體有正面的看法,提出身體神學。Daniel提到《聖經》其實很正面地看待身體,舊約中,神創造人是有血有肉的;新約中,耶穌成為肉身來到世界,耶穌醫治人的身體,保羅談將身體獻上,他說的不單是屬靈的意思,而是實質的身體,身體是好的,耶穌再來的時候,人的復活是有身體的,只是身體會作出改變。世界在20世紀後期開始醒覺,人們要好好對待身體,主張素食、做運動。

談了這麼多「靜觀」可以安頓人的身心靈,難道只有佛教專美,基督宗教沒有這方面的教導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Daniel研究基督宗教靈修傳統多年,他指出基督宗教有修道主義,也有很著重身體的靈修傳統,如東正教有強調用呼吸配合禱文的耶穌禱文(Jesus Prayer):「主耶穌基督,神的兒子,可憐我吧!」與坊間的「靜觀」不同,耶穌禱文雖然先從專注自己身體與呼吸開始,但這樣做是為了達到專注於神為目的。除了耶穌禱文之外,又如天主教16世紀的耶穌會,聖依納爵創立了「神操」,他強調運用想像,也提到從身體開始,以呼吸配合主禱文來經驗信仰。基督宗教中,反而是更正教大部份沒有了這些傳統,忽略了可以達至發展情感的靈修傳統。人是有感官,有身心靈社的,在情意理中,更正教大部份只著重概念,發展了理,沒有發展情和意,也沒有發展感官,如前所說,更正教大部份認為這些是邪惡,需要對付的。另外,也有可能受制於「唯獨聖經」的傳統。

Daniel認為更正教強調唯獨聖經這一傳統是好的,但除了《聖經》便甚麼都不理會,這會讓基督宗教中很多好的傳統被埋沒。Daniel闡明不少人錯誤地理解唯獨聖經的意思,馬丁路德提到唯獨聖經,並非指除了《聖經》之外,甚麼都不可信,只是說任何事違反了《聖經》便不行,以《聖經》作為最高權威來批判所有事物,不少人比路德的唯獨聖經更加唯獨聖經,除了《聖經》以外,任何東西都覺得不可以接受。路德所提的唯獨聖經是包容的,沒有與《聖經》衝突便可以,而不少人說的唯獨聖經是排斥的,如果《聖經》沒有提到便不可以。其實《聖經》雖然沒有闡明一切,卻又談到很多範疇,只是信徒忽略太多、誤解太多。

眼見「靜觀」可以滿足人的身心靈,又如此受歡迎,基督宗教同樣有靜觀傳統,為何基督宗教不可以擁有一套深入民間,同時又滿足到信徒的靜觀?於是,Daniel研究「靜觀」之餘,結合了《聖經》、神學、靈修傳統、及心理治療技巧,整合了一套名為「整全基督教靜觀」,一套可以實踐及操練的靜觀模式。在另一篇文章,Daniel「簡稱這個靜觀模式為『4CD』:(一)第一階段,以『歸心禱告』(Centering Prayer)來回應人『身體』需要;(二)第二階段,以『認信』和『認罪』(Confession)回應『心理』需要;(三)第三階段,以『意識醒覺』(Consciousness)和『對話』(Conversation)回應『靈性』需要;(四)第四階段,以『明辨』(Discernment)回應『社交』需要。」這套靜觀模式分為四個階段12個步驟,他參考「靜觀」的策略,除了有基督徒版本,也完成了一個普及版,把當中的基督教詞彙轉化成比較中性的詞彙,例如第二階段的「認信」和「認罪」改為「良心省察」,讓大眾更能接受。

Daniel強調自己沒有製造新的東西,也沒有把其他宗教的元素放進基督信仰中,他只是把舊的東西發掘出來,重新包裝,矯正信徒對身體錯誤的思想,讓信徒理解甚麼是身體,希望如此可以讓信徒回到在基督宗教中原來便有的靜觀(contemplation)中。對於未信的人,Daniel也借助現今「靜觀」風行的現象,用現代人喜歡的模式,推廣一套蘊藏基督信仰內容卻沒有宗教語言的靜觀。香港把基督宗教的contemplation譯作靜觀,亦把坊間的mindfulness譯作「靜觀」,Daniel贊同這樣很好,香港教會可以有一個與世界溝通詞彙。不是所有的「新朋友」都喜歡查經,但如果邀請「新朋友」一起靜觀,他們可能比較有興趣,畢竟,受到社運及疫情的衝擊,人最需要身心靈得到安頓。Daniel的主要身份是神學院老師,但他也是一名社工,課餘時間,Daniel也會到醫院帶領人做靜觀,這當然是一套蘊藏基督信仰的靜觀。

一套整全的基督教靜觀除了適時地回應時代的需要,對信徒本身經驗神也很有幫助。Daniel回憶他的老師巴刻(J. I. Packer)在課堂上提到,他只能教學生一些關於神的東西,卻不能教學生認識神,因為這在於學生個人的經驗及體會。Daniel同意經驗神之前要認識神一些事情,但單單聽完一篇好的道,看完一本好書並不足夠,只花10分鐘看完《聖經》,想想有甚麼「得著」,寫下筆記的靈修方式也不足夠。靈修是要「經驗神」本身,這是需要花時間操練的。

基督宗教也有靜觀,渴慕身心靈得到滿足及想經驗神的信徒,大可不必借助擁抱其他宗教世界觀的「靜觀」來滿足這些需要。


參考資料

彭順強。〈基督徒應如何看待靜觀和禪修?〉。《時代論壇》。2019年2月8日。網站:https://christiantimes.org.hk/Common/Reader/News/ShowNews.jsp?Nid=157033&Pid=104&Version=0&Cid=2050&Charset=big5_hkscs

彭順強。《「整全基督教靜觀」(Integrated & Holistic Christian Mindfulness/ Contemplation)》,未出版稿件。


[1] Mindfulness在香港譯作「靜觀」,台灣則譯作「正念」。

基督宗教尋珍之旅系列

第一回 與神相遇的靈修

講員:彭順強博士 整理:吳慧華 | 中國宣道神學院 基督教靈修學碩士課程統籌 | 高級研究員
19/03/2018

靈修,對基督徒來說並不是一個陌生的詞彙,從決志歸主一刻開始,便會有不少信徒告訴你,做了基督徒之後,除了要加入教會敬拜神,過教會的團契生活外,個人方面亦要開始有靈修生活。更正教的信徒比較熟悉以默想經文來靈修,但原來,靈修的意義非常豐富,亦有不同的方式進行靈修,以經文默想只是眾多形式中的其中一種。1月11日的晚上,彭順強博士帶領大家去發掘「靈修」這一座寶庫,從中去體會不同的靈修方法。

 

靈修的意義

彭博士指出一開始時靈修的英文原為devotion,後來才被spirituality所取締。無論是devotion,還是spirituality,靈修的意義是十分豐富的,一個單辭實在難以涵蓋當中的意義。

 

學者們對靈修都下個不同的定義:

R. P. Meye認為是「活出聖靈」。

Jordan Aumann指出「藉著恩典的內在生命而參與在基督的奧秘裡,並被信、望、愛及其他的基督徒美德所激勵」。

Gordon Wakefield提到「是有關禱告如何影響所作的、我們的行為,對生命的作風,及對他人的態度」。

Alister McGrath相信「是有關信仰的生命:它是推動生命和生命的動機,及有助於維持和建立生命。它激發信徒的生命,並催促信徒深化和成全那現剛開始的生命」。

盧雲認為它是神學(認識神)加上心理學(認識自己),以及加上事工(服事世界)。

而彭博士的定義是:「有關基督徒如何靠著神在基督耶穌裏的恩典,1. 經歷那三位一體的神,2. 並藉著聖靈的能力,效法基督,生命因而得以更新,和回復神的形象和樣式,3. 及彰顯於對身邊的人及社會的關懷和服侍上。」

 

當人與神相遇時,生命得以改變,便會關心他人,走向人群。更正教信徒靈修時不忘發掘經文的當下應用及對自己的提醒是好事,但靈修除了有關個人的靈性,亦關乎自己如何對他人作出關懷。

 

靈修的不同方式

彭博士指出現今更正教的信徒對靈修的理解比較窄狹,這主要受到馬丁路德、慈運理及約翰加爾文等人的影響,更正教的信徒生命大多以聖經為中心。彭博士用心地整理出教會歷史上出現過不同的靈修傳統,從他提供的詳盡資料來看,以聖經為主的靈修是較後期才出現的方式。

 

一開始,新約信徒以耶穌為教主,看重神的國,並以聖靈為他們的力量。其後使徒教父著重於嚴守教會紀律。護教士努力辯證基督教為合理與超級的宗教。早期的沙漠教父提倡聖潔生活、禁慾主義、順服、默觀及工作。早期的神秘主義、東正教及新修道主義相當被動,主要記載與神相交並聯合的經驗。中世紀神秘主義主張默觀,並將理性融會於靈修之中。到了十三世紀,聖方濟各及道明會等修會則把焦點放在道成肉身的服侍。

 

更正教的以聖經為中心的靈修到了十六世紀才出現,強調聖經之餘,成聖及神的主權亦是重點。重洗派強調重新的生命,宣教、做門徒要付出代價,以及為主殉道。而天主教的聖依納爵、德蘭及十字架約翰的靈修傳統則發展出想像式的屬靈操練與屬靈提昇。不少人熟悉的神秘經驗、靈魂的黑夜、屬靈的婚姻及多種屬靈階段便是這時期出現的。法國天主教的屬靈改革再次提出人人皆可活出聖潔生命,苦修主義,在日常生活中經歷神。更正教的聖公會推動以敬拜為中心的敬虔。

 

十七世紀,天主教的詹森主義及寂靜主義的出現帶來全然被動的靈命。更正教的清教徒著重聖潔、重生、守安息日。貴格會提倡與神直接相交、聖靈是內裡火光、活潑的團契生活及社會公義。敬虔主義看重更新、主日外查經及社會責任、循道主義鼓勵信徒在今生達至全然成聖,並以聖詩培養靈性。基督徒的存在主義則以信心超越理性,並且建立屬於自己的信念與委身。

 

到了二十世紀,拉丁美洲及南非的解放分別發生在天主教及更正教當中,前者高呼耶穌是人民的解放者,看重神的臨在與大能、敬拜及群體生活。後者則著重肉體與政治上的釋放,以及個人並群體的釋放。更正教出現的靈恩運動,主張聖靈大能的生命、推崇方言、神蹟及預言。天主教的普世基督教提倡整全的基督徒生命、屬靈指引、社會關懷、自我認識及環保。更正教以王明道及倪柝聲為主的華人基督教強調實踐日常生活中的敬虔,策略性的宣教工作。

 

欣賞不同的靈修方式

無論從靈修的意義或歷史上所出現過的靈修傳統看來,靈修方式並不是單一的,也不是絕對的,不同年代會給人不同的答案,歷史告訴我們不同人的確會根據不同的傳統去靈修。

 

綜觀歷史上不同的靈修傳統,大概可以把它們分為六個傳統類別:1. 默觀傳統、2. 聖潔傳統、3. 靈恩傳統、4. 社會公義傳統、5. 發現以聖經為中心的生命、6. 發現聖禮的生命。

 

今天還有機會學習這些靈修傳統嗎?彭博士為大家介紹了一本幫助信徒轉化生命的屬靈操練書籍——Spiritual Disciplines Handbook: Practices that Transform us,雖然此書沒法囊括所有靈修傳統,但也為大家提供了不少的方式。書中提到七個屬靈操練的範疇:1. 敬拜(安息日、敬拜、聖餐、默觀)、2. 向神開放自己(察驗、靈程日記、實踐神的臨在、退修、簡樸)、3. 放棄錯誤的我(認罪和自我省察、擺脫、明辨、安靜、獨處、屬靈導引)、4. 與其他人分享己命(貞潔、群體生活、屬靈指導、服事、靈友)、5. 聆聽神話語(查經、靈修、默想、背誦)、6. 活出基督的愛(憐憫、謙卑、公義)及7. 禱告(配合呼吸的禱告、歸心禱告、默觀式禱告、對話式禱告、禁食、定時禱告、心靈醫治、代求、明陣禱告、禮儀禱告、禱告伙伴、經文禱告、集中的禱告、步行禱告)。

 

到了今天,或許對很多更正教的信徒來說,很多靈修傳統都似乎已成為歷史,但事實上,只要我們願意,今天仍然可以藉著實踐不同的靈修傳統,好好成長。

 

 

延伸閱讀:

彭順強:《還我屬靈本色:禱告、讀經、敬拜》。香港:天道,2006年。

彭順強:《勇闖七重山:屬靈生命階段與信望愛》。香港:天道,2017年。

彭順強:《二千年靈修神學歷史》。香港:天道,2017年。

 

Calhoun, Adele Ahlberg. Spiritual Disciplines Handbook: Practices that Transform us. Downers Grove, Illinois: IVP Books, 2005.

Foster, Richard. Streams of Living Water: Celebrating the Great Traditions of Christian Faith. San Francisco, HarperCollins Publishers Inc., 1998.

「觀看」的極限:再論欣宜「高調肥」事件

李卓乘 | 明光社項目主任
03/02/2017

半個多月前,欣宜在叱咤樂壇流行榜頒獎典禮獲得多個獎項,當中包括「我最喜愛歌曲大獎」,結果一石激起千層浪,引來多方批評,從「靠母蔭」到「高調肥」,一時間民怨沸騰。另一方面,為欣宜辯護以及對批評者反批評的文章亦不絕如縷,他們指批評者「歧視」肥、「葡萄」,同時也盛讚欣宜努力、積極和正面。[1] 一下子,欣宜獲獎事件由娛樂圈的二三事演變成社會文化的大討論,涉及審美、「成功靠母幹」、歧視和網絡欺凌等各個層面。


近來有傳媒刊登了譚蕙芸小姐所撰的「因女藝人欣宜「高調肥」捱轟,我重讀了約翰.伯格」一文。[2] 譚文以約翰.伯格「男性凝視理論」重新解讀整個欣宜獲獎事件,並認為欣宜「高調肥」會被猛烈抨擊是因為「觸犯了社會禁忌」,而且挑戰了「男人觀看,女性展示的權力關係」。從描述現象到理論解釋再到反思社會,譚小姐可謂創作了一篇文化研究的範文,也成功令讀者反思社會中男女角色的不同。然而,單就了解欣宜「高調肥」這件事而言,筆者認為這是不足夠的,甚至是誤導的,其結果只會加深對立和仇恨。故此,本文將嘗試對欣宜「高調肥」事件另作詮釋,並進而指出單從「觀看理論」解讀社會現象的不足。


  1. 起初的審美問題

「高調肥」事件圍繞著兩個概念或兩種現象,一是「肥」,二是「美」。「高調肥」要重構的是「肥」和「美」的關係,而背後控訴的,是香港娛樂圈或香港社會對「肥」的排拒和對「肥人」的壓迫。在這裡涉及兩個問題:「肥本身是/可以美嗎?」和「肥與各式各樣的美(例如歌聲之美)可以相容嗎?」前者和後者是大不相同的問題,人絕對可以覺得「肥」本身一點也不美,但同時認為「肥人」能創造出做各種「美」的作品,例如歌曲、油畫以至演活某個戲劇角色。由是,我們已觸及「觀看」理論的極限。所謂「男性凝視」處理不了視覺以外例如聽覺的審美形式。「肥本身是/可以美嗎?」是個高度視覺化的問題,但「肥與各式各樣的美可以相容嗎?」卻是個共感和自我間距化的問題。約翰.伯格的理論原是要論述電影,自然要集中處理「觀看」的問題;可是論者要把繁複的社會現象削足適履,化約到單純的「觀看」問題,即難免粗疏。


欣宜的經歷其實很不幸。年幼時經歷TVB那種近乎洗腦式的捧人方式,甚麼「媽媽好」、白雪公主,大眾對她生厭,就正如隨後人們討厭林峰,是社會學上的必然。她長大後又被娛樂圈與商業社會的瘋狂「拜瘦教」搾取:瘦身公司、纖體廣告,無盡的他者目光。欣宜受到的壓迫,外人無法想像。這樣的欣宜令人深感同情。然而,當欣宜或欣宜的團隊將壓迫的原因單純歸結為大眾對上述兩個問題的否定時,更大的悲劇就出現了。


一切源於某些人混淆了上述那兩個問題。不難發現,前一個問題「肥本身是/可以美嗎?」的答案可以很diverse,因人而異,只涉及個人的美感經驗;後一個問題,「肥與各式各樣的美(例如歌聲之美)可以相容嗎?」卻是一個美學的問題,可以用理性推導,大眾也有比較一致的共識,答案當然是「可以」。畢竟,用視覺來品評任何人的音樂造詣都是不正當的,正如任何人用「視覺理論」來分析別人對一個歌手的觀感都是不足的。然而,這兩個問題一旦被賦予商業宣傳的語言形式,就再分不開。一句「肥人也可以做歌手」,使「肥可以美」以及「肥與歌聲之美相容」兩個判斷緊密地結合了;而「肥」和「瘦」亦彷彿由一對相對的概念變成邏輯上不相容的二元對立。同時,它以挑戰和控訴的形式道出,無形中對設了一個所謂「歧視肥」的他者。


問題在於,在這話語下這兩個判斷已不能分開:說「肥不可以美」幾乎等於說「肥與歌聲之美不相容」,反之亦然。由是,在這商業宣傳下,那些真心對「肥」本身沒有美感經驗的平民百姓,無辜承受了「用眼睛聽歌」以及「歧視肥」的罪名。更重要的是欣宜及其朋友控訴的那種對「瘦」和「減肥」的病態執迷與香港平民日常生活所體驗到的「減肥文化」有一定程度的不同。前者是一種強制,若非極端地瘦,就不能得到演出機會(部份因為在鏡頭下人總會比正常胖,所以做明星總要「過」瘦);而後者卻只是一種生活文化:人們一邊把「減肥」掛在口邊,一邊與脂肪做朋友,又用「肥」做閒聊話題。事實上,筆者與友人對暴瘦的反感比「痴肥」更深。一些常把「減肥」掛在口邊的瘦女子常被拿來開玩笑。[3] 人們追求的大概是一種中庸,不太肥不太瘦,不盲目地求瘦也不會無限地發胖。然而,這種中庸之道從一開始就被上述話語中,「肥」和「瘦」的二元對立掩蓋了。現在,「痴肥」、「少少肥」、「有肚腩」都是「肥」;「減肥」、「keep fit」、「不要太肥」都是「瘦」。欣宜及其團隊所指控的「拜瘦」,與平民的生活關係可能不大,但到這一刻已不能分辨。還有,在過去有平民嘲笑欣宜更多是因為「煩」,而不是「肥」呀![4] 平民百姓,那些欣宜壓迫事件中的small potato,在商業宣傳和欣宜及其友人和她的辯護者的話語下,感覺如同有基督徒當著你面斥責說「你是罪人,因為你曾衝紅燈」。


一個平民,受到這樣的「指控」自然水土不服,部份人會反抗也是理所當然。但常人怎可能有足夠的理論裝備講述他們的不滿?他們只可能用最原始的最直接的表達:「你肥沒問題,但請不要『高調肥』」——於是他們被邏輯清晰的文化人嘲笑了,又被說成了是權力被挑戰而憤怒。他們的每一句羞辱和不滿,都強化了欣宜一方的信念,成為他們「歧視肥」的「證據」。如是者,循環往復,欣宜作為受害者的宏大敘事終於成形。然而,在這敘事下欣宜和平民都是受害者。


君不見每篇批評欣宜「高調肥」的人都一再強調和澄清自己不討厭甚至欣賞欣宜的歌聲?他們遠不是因為甚麼「權力結構」被挑戰了才感到水土不服。在這宏大敘事中,批評欣宜的個體被穩穩地放置於「厭肥者」的角色;在這角色中,個體被「面譜化」了,不但「我」作為「聆聽者」的身份被謀殺了,連「我」的審美能力都被羞辱。個體要反抗的,不是欣宜本人,而是那種將「我」平面化,丑角化的話語機制。這就是為何這麼多人說「肥」不是問題,「高調肥」才是問題。「高調」令「我」不適,不是因為「我」的權力被挑戰,而僅是因為「我」是被壓迫的一個,正如欣宜本人。另一邊,欣宜本人同時在這敘事中受著實際上不是指向她的批評,與敵人的敵人搏鬥。到最後,得益的只有那些捍衛欣宜,因而在這敘事中得佔道德高地的人;以及娛樂圈和商業世界的病態「拜瘦教」這一本應被譴責的結構。


真相是,譚女士的文章無助消除對立,只是一再強化這種宏大敘事而已。


  1. 從審美到倫理追求

上述的圖景已是十足的悲劇;然而,一種敘事一旦形成,就不會停止發展。


上述敘事的缺陷或不足顯然易見。「肥是/可以美」這個美學判斷顯然與為數不少的人的美感經驗相違:一個全身過量脂肪的人怎可能被形容為「美」?本來,這個問題根本不需回答,無奈在這敘事中,上述兩個問題已二合為一。因而,這敘事在壓迫「厭肥者」的同時,也在壓迫「敘事者」;現在,敘事者必須為這問題給出原因。


除了拿出一些時裝、圖片從實際上給人美感體驗,「護肥」一方用了勢必影響深遠的一招:做自己。


「做自己就是美」,「做自己,不盲從外界標準」,「活出真我散發自信美」。在這種耳熟能詳的話語中,「真」、「善」、「美」這三個古老的哲學範疇奇妙地重新連上:欣宜因為「做自己」所以真,因為真所以美(自信美),因為活出了「本真」的生命所以是「善」(Good)。話說到這裡,「肥」已不是存在狀態、不是「審美對象」,而是「自我」的表達。「肥」反映了欣宜的真生命,是欣宜的獨特性,個人存在的標誌,是欣宜的生命本身。有趣的是,為欣宜辯護的人常批判「厭肥者」將欣宜和「肥」劃上等號,但最將「肥」與欣宜視為同一的,正正是上述這種話語。


「肥」的話語一旦擴張至「真」和「善」,其壓迫性將大到無以復加。現在,不但對肥沒有美感經驗的人受到壓迫;連那些不認為「肥是真」、「肥是善」的人都受到壓迫。一反對「肥是真」和「肥是善」就被扣上「逼迫肥人」和「拜瘦」的帽子。總之,他們都是「歧視肥」的「厭肥者」。因此,一切就如命定般。「厭肥者」在被厭迫的情況下攻擊欣宜的「真」和「善」,包括不減肥等於做自己的邏輯以及做自己不等於放縱的奇怪切割。最終這種攻擊擴及欣宜對母親的「真」和「善」——「消費肥姐」論正式誕生。當然,一切攻擊又被收納到「厭肥者」討厭「肥」的角色與性格設定之下,又開展了新的循環。


於是,一個橫跨美學和倫理學的大敘事正式完成;但它不會就此完結:肥,將被視為一種倫理價值來討論;肥,將會成為反對一切身體控制的象徵。在這敘事下,欣宜繼續受害,「厭肥者」繼續「厭肥」,而道德終會凱旋而回,為這敘事開疆闢土,娛樂圈和商業世界的守舊和病態「拜瘦教」則在背後冷笑。


  1. 致欣宜:你是女神,不要被雕刻成石像

事已至此,有沒有出路呢?如果有,也只能從每個個體開始。不諱言,筆者也是欣賞欣宜的歌藝但討厭「高調肥」的一員,在上述意識形態的驅使下也曾有點討厭欣宜,但經歷上述的反思和批判後就明白,欣宜不過是另一受害者。


欣宜,小心不要再說「感謝傷害過自己的人」了,因為這種話語只是再一次強化那種傷害與受害的敘事,強化對方「厭肥者」的角色而已。其實「厭肥者」不是攻擊你本人,而是攻擊以「欣宜」這個符號為標誌的一整套話語體系。假如未來你想減肥,這套話語甚至會阻止你,因為它的本質就是要將你化約成一個符號,一座石像,象徵它的權力。


「做自己」不容易,假如不是不可能的話。人不會因「做自己」而美,更不會因「做自己」就健康。然而,將自己呈獻給某種比自我更大的存在,例如藝術,這樣的人很美,甚至是神聖的。我想起張國榮,也想起沈殿霞。


 



[1]請參見:黃柏熹,「欣宜不值得嗎——回應安騏的〈欣宜與黃偉文〉」,評台,2017年1月3日,網址:https://goo.gl/yeOgqP


阿爽,「致欣宜:我之前八年真係冇討厭過你,直到今年 ...」,立場新聞,2017年1月4日,網址:https://goo.gl/Dwjjni


[2] 譚蕙芸,「因女藝人欣宜『高調肥』捱轟,我重讀了約翰.伯格」,端傳媒,2017年1月14日,網址:https://goo.gl/bYNfgU


[3] 「暴瘦」在娛樂圈中同被厭惡,例如鄭秀文和陳凱琳都常被網民取笑為「骷髏」。


[4] 很多明星也肥:肥媽、肥姐、林二汶等等。但只有欣宜的「肥」被批評。

曾經刊載於:

評台,2017年2月3日

忙碌中的寧靜

吳慧華 | 生命及倫理研究中心 高級研究員
03/03/2016
(講員:樓恩德牧師│基督教尖沙咀潮人生命堂)
 
 
「你們要休息,要知道我是神!我必在外邦中被尊崇,在遍地上也被尊崇。」(詩四十六10)。1月14日的晚上,樓恩德牧師與十多名參加者分享大家要有安靜的時間,目的是要尊重神,思想主,並讓聖靈在人心工作。
 

讓知識引導我們去到神面前

信徒要查考《聖經》,讓《聖經》成為一條好好的途徑去認識耶穌,得到永生(約五39、十四6),即使是屬靈書籍,也無法代替《聖經》。不過,在查考《聖經》的過程中,可能需要博覽學術文章,它們或許都是經典,但若讀者只被它們豐富的內容吸引,忙於讚嘆作者深厚的寫作功力、而不是反思信仰及認識神,這些書籍充其量只能增加我們的知識而不是靈命。樓牧師指出正如傳道書一章十八節所言:「因為多有智慧就多有愁煩,加增知識的就加增憂傷」。知識是好的,但不一定可以引導人去認識神,也不能讓人經歷聖靈。

釋經或神學書籍有機會讓人只忙於吸收知識,屬靈書籍也有此種可能。但不是說屬靈書籍對靈命沒有好處,只是當信徒閱讀這類書籍時,要時刻檢視自己的心態,有否偏離神的心意。信徒除了按照興趣,也可以按照當時自己面對的問題或處境來選擇屬靈書籍,閱讀時要抱著謙卑的態度,容讓聖靈幫助我們進入真理中,體驗神的恩慈及憐憫。

 

好的屬靈書籍 助反思屬靈生命

只要較正心態,屬靈書籍都可以幫助信徒反思靈命。當晚,樓牧師便介紹了多本屬靈書籍給大家:《A貨信徒》、《屬靈地雷陣》、《信心、不怕懷疑》、《應許,你敢抓嗎?》、《一場遊戲一場空》、《超越王者的足跡》、《恩典作王》、New Moring MerciesMy Utmost for His Highest

它們大部分都有一個特點,就是為讀者訴說一個又一個的故事,讓信徒更易藉著故事來反思自己的屬靈狀態。

《A貨信徒》譯自英文書The Christian Atheist,A貨中的A其實是指無神論基督徒,即是那些表面像信徒,但內裡沒有得救後的生命。例如信徒相信神,卻不相信禱告而來的能力。書中提到美國一間位於紅燈區的教會,有一班熱心的信徒為該社區禱告,一個雷電交加的晚上,區內一間酒吧被雷電劈中並燒燬,該酒吧東主得知某教會曾禱告,決定告上法庭要求賠償。在法庭上,教會代表承認有為該區禱告,但不相信他們的禱告會帶來如此結果。姑勿論酒吧事件是否出自神,有一點值得信徒深思,酒吧東主不相信神,卻相信禱告的能力;教會代表相信神,卻不相信禱告的能力。

至於《一場遊戲一場空》也是一本發人深省的好書。書中描繪一個老人經常與一個小孩玩遊戲,老人不會刻意讓小孩贏,在小孩經歷過多次失敗,然後獲得難得的勝利後,感到非常興奮,於是抱著遊戲的配件不肯放手;然而,老人最終還是把所有配件倒回盒子裡。

「當遊戲結束時,所有東西都要放回盒子裡。」樓牧師認為當信徒真正明白這句說話,生命會不再一樣。當人在世的生命完結,有甚麼可以帶走的呢?遊戲有遊戲的規則,而神創造世界也有其法則。人在世上得到學問、獲得成就,甚至得到更多的東西,但終有一日,當人生走到最後階段,這一切都不能帶走。這並不是說人生沒有意義,信徒在世上可以盡情歡樂,按照神的規則去玩耍,享受生命;只是,不能讓成就等「身外物」成為我們在世追求的唯一目標。反而,信徒的成就是要用來榮耀神,而不是用來榮耀自己。

 

營造一個靈修的環境

當晚有教會組長問及可如何幫助組員靈修?樓牧師認為組長不能「讓」組員靈修,如父母教導孩子一樣,只可為他們營造一個愛好學習的環境。組長亦一樣,他們只可努力營造一個愛靈修的環境,預備一些資料;關心組員;當遇到適合的文章時,與組員分享從中的體會,組長其實不必「硬銷」,可能已能引起組員的興趣。

樓牧師自謙說自己只是一隻「牧羊狗」,盡力讓信徒走回正路,唯有神讓信徒真正成長。樓牧者在聚會中多次提到人要謙卑,他引述Thomas Kempis的說話:「把自己放在任何人之下,不會有任何損失,但把一個人放在自己的腳底,傷害便大了」。

你可有興趣,在靈修的時候,求神讓你學習謙卑,體會神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