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注生命倫理 正視社會歪風

吃得苦中苦,才是人上人?

陳永浩博士    |   生命及倫理研究中心研究主任(義務)
17/09/2015

人生中有一件很奇怪的事:人人都對苦難避之則吉,但人人也知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個道理。筆者想,沒有人會蠢得想「擁抱苦難」,但吃苦卻又像是人生成長的良藥,彷彿對我們有益。

執筆之時,筆者正身處於波羅的海三國之中。苦難對於他們而言好像永不止息,由經歷數不清的國破家亡,到二戰時被納粹德國佔領,及後又被蘇聯吞併後的共產歲月,以至現今獨立後三國似有新生,但反過來,一些在前蘇聯時期留下來的俄羅斯人,就要在三國中掙扎求存,一些人更被奪走了「國籍」,生活並不容易過。

在苦難中,人們無可避免的是失去:這可以是身外物,也可以是時間、身體受苦,甚至生命受折磨。苦難帶來的不只是痛苦,更多的是怨恨,不知多少人與人的恩怨情仇,以至國家民族之間的國仇家恨,都可以成為苦難的助燃劑,使人世間的苦難永無窮盡。你可能覺得天災是苦難的源頭,但筆者真的相信世界大部份的苦難是源於人禍。

苦難最叫人苦惱的就是令人跌入沒完沒了的惡性循環中。究竟要怎樣才能走出網羅?這可能要等候時機,或是要有貴人相助,也有人說要由改變自己開始。或許,正如雅各書一章4節所言:「但忍耐也當成功,使你們成全完備,毫無缺欠。」

在現今的日子,可能很多人都感到無望,唯願我們都能頂住苦難,最後能笑於暴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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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忽視的受苦面容

呂英華 | 明光社項目主任(流行文化)
30/05/2024

有關「面容」的倫理性概念來自法國哲學家列維納斯(Emmanuel Levinas),他認為「面容」是「他者」最具倫理性的展現,也能最直接對他者作出倫理呼喚。「面容」(le visage)不能被人完全客觀地觀察和研究,因為在它背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人的面容不僅代表他者的超越性,它還帶著一種脆弱性,這種脆弱產生了一種權威,使人順從他的命令,這種命令就是從臉上傳達出的道德命令。而正因為臉「不是一種力量,而是權威」,所以人也可以拒絕接受由臉提出的要求,它沒有制裁的能力,暴力行為也會因此而出現。[1]

不過,很多時候暴力行為的出現,並非因為拒絕他人面容發出的道德命令,而是因為看不見,拒絕、逃避看見他人的面容。例如現今不少社交往來活動停留在網絡上進行,用電話訊息提出分手,更甚的是網絡欺凌的發生,全都是在網絡世界裡進行,人們根本看不見他人「正在受苦的面容」。筆者就著現實社交、網絡文化、短訊分手文化,探討有關「面容」這個課題。

真實社交需要面對的問題

現實的社交之所以顯得困難,在於那一種即時性,就是面對他人之面容時,需要作出即時的回應。相反,網絡上的溝通之所以受歡迎,在於訊息往來之間能夠有足夠的空間思考以及不需要顧慮到對方展露出來的面容。常言道:「做人要識得睇人眉頭眼額」,與人交談時,也要觀察別人的「面色」,需要懂得「閱讀空氣」,這一切一切在面對面社交時都顯得非常重要。若然一個人不懂得觀察別人「眉頭眼額」,不懂得閱讀空氣,這個人自然會被視為不夠成熟、不顧及別人感受等等。然而網絡世界中的溝通,又正正因為沒有面容的輔助,單純的文字表達往往會引發誤會,一句句子失去了表情與語氣的輔助,帶出來的感覺可以是差天共地,因為文字的本身是客觀地呈現,而解讀的動作卻是一個主觀的感覺。[2]

在面對面的社交中,他者的面容不斷發出命令,所以人們需要時刻察言觀色,當然,這是一個基於互相尊重的相處模式,因為尊重,所以會被對方面容的權威壓制,而對方尊重自己的時候,都會被自己的面容所影響。然而暴力的出現,在於有些人無視他人正在受苦的面容,亦拒絕從面容中發出的命令,諸如家庭暴力、校園欺凌都是經典的例子,特別是一些人在他人流露著非常痛苦的表情時,依然選擇做出傷害別人的行為,這類的欺凌行為過往亦在不少新聞出現過。列維納斯就指出,對他人的忽視、無視以及奴役等的行為,都是高舉自我的行為。[3] 而真實面向他人的溝通以及關係的建立,是需要以他人為中心。

網絡欺凌為何比現實的欺凌更多?

列維納斯是一個20世紀的哲學家,他未對人類在網絡世界中的倫理實踐提出過任何意見,但這是否意味著「面向他者」的倫理責任不適用於網絡世界呢?他的倫理學強調對他人的責任與關懷,反觀在網絡的世界中,人可以不露面地交流發言,隔空對話令人看不到對方的身體語言、表情、語氣,人的身體在其中缺席,這固然會造成某些問題,而在了解到網絡欺凌的發生與其規模以後,我們就會知道在倫理的面向中,人缺少了很多機會甚至不再看得見他人真實的痛苦。

在此,筆者用近期較大規模的網絡欺凌事件——籃球教練私密照流出的事件作為例子說明:

事件發生於本年2月下旬,某討論區忽然流傳一間中學的一名籃球教練與一名女學生的私密照片,該籃球教練隨後被學校解僱,警察亦作跟進調查,因當中涉及「未經同意下發佈私密影像」的違法行為。[4] 及後,大部份的討論區都將有關私密照片的帖子刪除。筆者不打算討論拍攝私密照片或公開他人私隱的道德問題,而是想探討事件引申出來的網絡欺凌問題。

事件一出,許多參與討論的網民最關注的就只有一件事,這件事並不是發放他人私密影像的人有否被制裁,而是詢問其他人有沒有更多的圖片和影片可以供其觀賞,事到如今,即使在搜尋引擎打入與事件相關的字眼,仍會發現有些結果會顯示了「圖」、「影片」以及「backup」(備份)一類字眼。在網絡文化中,這是正常的反應,因為當中的匿名性,導致更多的人不需要顧慮自己的身份,詢問的時候,也不需要擔心別人知道自己是誰,可以盡情展現自己的私慾。甚至有人為了獲得更多人follow(追蹤)其社交媒體賬戶,以自己可以提供影片為餌誘,指出只要有足夠的followers(追蹤者),就會公開影片,這種舉動惹來網民圍攻,認為此人的做法不道德。

事件發酵了一段時間,網民為了索取更多的圖片和影片無所不用其極,為了得到followers也令道德操守沒有下限。一開始發佈影像的人其動機不明,不過後來引發了更多對當事人的網絡欺凌,沒有人想要去探討當事人的心理狀況,全因討論事件的人看不見受害者正在受苦的面容」,所以想要索取影像的人、想要獲得追蹤人數的人,他們不會有壓力,因為他們看到的只有自己。這也是為何網絡欺凌的規模異常的大,因為受害者的痛苦不會即時反映給參與欺凌的人、分享影像的人看。若然人們能夠看見受害者面容所發出的道德命令,相信欺凌的狀況會有所減少。這種面容展現的脆弱性,如同將:「你不可殺人」(Thou shalt not kill)刻在面上,並將這個道德命令傳遞給人們。[5]

情感關係中的面容

現代人的情感關係中,很多時候分手都是以短訊來進行,發放一個分手短訊,然後從此不見。根據台灣一項有關分手議題的調查,結果顯示受訪的大專生主動提出分手一方的五大分手方式分別是:「分手簡訊」(41%)、「約出來當面談」(32%)、「透過電話分手」(18%)、「對方直接斷聯、消失」(8%)及「由他人轉達」(1%)。而被分手一方的受訪大專生當中,有50%曾被「分手簡訊」告知、17%「透過電話分手」,「約出來當面談」只有16%,「對方直接斷聯、消失」則有9%。[6]

其實,人們普遍都會認為,「約出來當面談」才是一個負責任的做法,縱然未必是一個最舒服的方式。若然一段關係是認真的(或者曾經認真過),面對面時才能感受到對方的情感,透過了解對方面部、言語、身體反應來做一個最後的了結,是對關係負責任的行為。而透過「分手短訊」來分手,感覺就是不想面對對方的情緒,就用一則短訊來打發對方,這是一種不太負責任的行為。[7]

「分手」本身是一個重要的決定,一段親密關係,竟用「短訊」來結束,實在是令人難以接受,不過這也符合現今「即食戀愛」的文化,認真的愛情也因而變得可貴。如果發出「分手短訊」的人是認真看待一段關係,這樣做其實是一種逃避面對他人「面容」的做法,「分手」普遍都是一件傷心事,面對面交談必然要面對對方脆弱的「面容」不斷發出的道德命令,這會令提出分手的人不忍心作出一個如此沉重的決定,期間亦會有許多不同的情緒湧現,故此,面對面地提出分開,其實需要「勇氣」,但如今許多人都沒有勇氣面對他人的「面容」,即使是面對面,也不會看著對方說出殘酷的事實。

事實上,列維納斯提出的「他者倫理學」曾被認為是一個過度理想的倫理學,要人在「個人主義」的氛圍下,跳出自我,邁向他者,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特別是在今天我們身處的網絡世界,人們更難感受他人的痛苦,有人視他人的痛苦為自己的快樂;在親密關係中,更有人利用網絡來逃避他人真實的倫理呼喚。在不久的將來,我們或會失去憐憫他人的心,也失去面對問題的勇氣。


[1] 李依叡:〈列維納斯「他者」概念的探究〉(南華大學哲學系碩士論文,2010年6月23日),頁68。

[2] 昆陽:〈溝通大事情:聊聊「文字」與「面對面」的資訊落差〉,vocus,2021年6月2日,網站:https://vocus.cc/article/60b7977bfd89780001539e29(最後參閱日期:2024年5月7日)。

[3] 李依叡:〈列維納斯「他者」概念的探究〉,頁69。

[4] 呂穎姍:〈籃球教練與女生不雅照風波 私隱專員:未得同意下傳閱照片或犯法〉,《香港01》,2024年2月23日,網站:https://www.hk01.com/社會新聞/993836/籃球教練與女生不雅照風波-私隱專員-未得同意下傳閱照片或犯法(最後參閱日期:2024年5月7日)。

[5] 郭世恒:〈列維納斯:他人的面孔〉,《香港01》,2018年4月20日,網站:https://www.hk01.com/哲學/80022/列維納斯-他人的面孔(最後參閱日期:2024年5月7日)。

[6] 吳欣紜:〈調查:大學生談分手簡訊最常見 僅2成1正向溝通〉,中央通訊社,2023年8月9日,網站:https://www.cna.com.tw/news/ahel/202308090151.aspx(最後參閱日期:2024年5月7日)。

[7] CC K.:〈Love Lessons:用一封簡訊提分手,就不要欺騙自己是一個「負責任的人」〉,A Day Magazine,2021年8月7日,網站:https://www.adaymag.com/2021/08/07/break-up-with-letter.html(最後參閱日期:2024年5月7日)。

獻出自己的心臟吧!

呂英華 | 明光社項目主任(流行文化)
21/11/2023

由2013年經歷了10年動畫化的時間,漫畫《進擊的巨人》最後一集已經在最近完成播映,結局也引發了坊間的討論,也可算是討論度高的一個動漫作品,當中蘊含許多需要深度探討的課題。其中討論得最多的,當然是有關存在意義、何為自由、種族仇恨等問題。故事的內容講述一個有巨人與人類的世界,而巨人與人類之間有壓倒勝的力量差距,巨人可以說是人類的天敵,所以人只能生活在城牆之內,這面牆分開了巨人和人類,而城牆內的人一直以為自己是世界僅存的人類。故事中的世界十分殘酷,也有很多令人難以想像的情節,可能上一幕大家激起鬥志,反抗巨人,下一幕便是屍橫遍地。不過隨著劇情的推進,故事所帶出來的謎團漸漸解開,觀眾後來才發現原來所謂的巨人本來也是普通人類,令人類變成巨人的情況是牆外世界的人一手造成,結局更加有許多令人震驚和精彩的部份。故此,筆者嘗試從中抽取一些課題討論一下。

存在的證明
死亡可以說是圍繞著整個故事,生命也一瞬即逝。所有對抗巨人的士兵,都會宣告「獻出自己的心臟」這句話,因為身邊同伴的死亡是常常發生的事,而人面對死亡都渴望「死」得有意義。每一次出征討伐巨人,士兵都預計自己會有很大機會死亡,甚至有些角色臨死前仍問自己的隊長:「請問我對這次行動有做出貢獻嗎?」而故事中被稱為最強戰鬥力的兵長里維亦有個習慣,就是每次都盡量收集同伴屍體衣服上的徽章,這是死去同伴存在過的證明,他認為只要這些逝去的人仍然存留在自己的記憶中,他們就能成為他的力量。他面對一個瀕死的士兵如此說:「你已經十分活躍了。然後……從今以後也會繼續活躍下去。因為你留下的意志將會賦予我『力量』。」故事中的女主角米卡莎,在初期以為男主角艾倫已經死去時,她一度失去意志而放棄對巨人的抵抗,後來她領悟到,自己需要活著,艾倫才能在她回憶中活著。

筆者不禁回想起神經學家Viktor Frankl在Man’s search for meaning中提到,有一個患有嚴重抑鬱的老人家來尋求心理治療,老人家指出妻子過身已經兩年,但自己仍未能釋懷。Frankl則回應他:「那如果你先她而去,你太太在你死後還活著,那會怎麼樣呢?」老人回答:「那實在太可怕了,這樣的痛苦,她怎麼能夠承受得了呢?」Frankl回應道:「你看,她免除了這樣的痛苦,但是作為代價,就是你還活著,並且代替她陷入到當下的痛苦之中。」[1] 這揭示了人仍然能為亡者賦予意義,能在極度的痛苦中找到意義。

存在的意義不一定有偉大的作為,也可以是在人世間中體驗到愛或美好的事情。艾倫的哥哥吉克在過去一直認為一個肯花時間與自己玩耍的導師夏維爾,比自己爸爸更親密,更令他感受到愛,因為自己的爸爸只是不斷灌輸革命思想給一個需要童年的小孩子。而夏維爾會關心他,和他一起玩傳球遊戲,但他認為:「雖然丟球、傳球這些看似毫無意義的重複動作,但若然只是為了跟夏維爾玩傳球,要他再次出生也可以。」傳球遊戲本是並沒有特別意義,但當中能享受與重要的人一起歡笑,感受到他人的愛,這些美好時光亦足以支撐他的生命意義。但很多時候我們很容易被痛苦淹沒,忘記了自己或許也有與他人共度的美好時光,在不完美的情況下,其實生命亦存在成長的亮點。[2]

而Frankl亦指出:我們身邊的人與事可能會突然被奪去,變得一無所有,即使一切痛苦都是無法改變,一切悲傷都是註定的,一切反抗都是徒勞的,人類仍然有選擇用甚麼態度去面對眼前一切的自由,而這個自由,就是人類最終極的自由,是別人無法奪取的。[3] 就如二次大戰之中的猶太人,突然被所謂的「極端民族主義」奪取了親人、朋友、生活環境,但他們仍抱著再一次看到自己親人的盼望,也在集中營中利用自己的專長去幫助別人。而仍然被恐懼和絕望佔領的人,就只能如行屍走肉般等待死亡的來臨。

獻出自己的心臟
在《進擊的巨人》故事中,作為面對巨大威脅的士兵,一些人本著為國捐軀或希望為自己的家人獻上自己的性命來作戰,所以《進擊的巨人》之中的士兵都是以「獻上自己的心臟」作為宣告和敬禮。人在面對不同的環境,不同的經歷,都會造就一個人看見一些需要,而這個人會被眼前的需要牽動著,然後回應這些需要。例如德蘭修女看見許多貧窮人的困苦,看見貧窮人時,她覺得自己像看見了耶穌,故此她畢生投入關懷貧窮的工作;[4] Frankl則在集中營中看見有著人生意義的人與失去人生意義的人的分別,他其後發現人找到自己生命意義的重要性,故此他創立了「意義治療法」;在《進擊的巨人》中,一位爸爸為了守護自己的子女,決定不再怯懦,鼓起勇氣面對巨人,獻出自己的心臟參與作戰;在看似平凡的日子中,也可能會有一位少年在電視螢幕看見人口販賣的新聞,為他們感到痛苦,所以畢生參與反人口販賣組織的工作。

《進擊的巨人》裡有一個人物叫肯尼,在與兵長里維的交談當中指出:「人總需要沉醉於某些事物,才能夠活下去。」其實這句說話也沒有錯,若然正面地看待這句說話,大概意指:人需要找到自己願意花心機的事情,就是自己活著的理由。進一步推進的話,人若能找到願意「獻出自己心臟」的事情,再恐懼、再害怕、再痛苦的事情,也摧毀不到自己生存下去的意志。Frankl在他的著作中曾引用了哲學家尼采的一句說話:「知道為甚麼而活的人,幾乎能承受任何痛苦。」[5] 而不明白為何而戰的人,往往都會成為逃兵,而在現實世界之中,找不到意義的人,便會輕視自己生命的價值。

從以上討論可見,《進擊的巨人》的故事脈絡帶出了,人面對極端的環境時,使人不得不談論存在價值。看見朋友、親人、同伴被殺,在這極度的痛苦下,可能自己在下一秒會倒在血泊之中,生命還有甚麼意義呢?可能我們往往也被痛苦和絕望佔據了我們的思緒,看不見人生中其實仍有許多美好的時光值得我們宣告:「可能我就是為這一刻而誕生於世界上。」你的人生有甚麼美好的時刻?又有甚麼值得你去追尋,可以令你「獻出自己的心臟」呢?


[1] Viktor E.Frankl, Man’s search for meaning, (Boston: Beacon Press, 2006).

[2] 樹洞香港:《心理輔導入門課程:敘事治療與實踐》。

[3] 翰林小書僮:〈《活出意義來》讀後感:選擇面對苦難,是一個人的終極自由〉,關鍵評論,2021年2月20日,網站: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144871(最後參閱日期:2023年11月14日)。

[4] 宋雲龍:〈《在窮人身上看見了耶穌》〉,喜樂少年,2012年11月25日,網址:https://jy.catholic.org.hk/archive/detail/775/?back=%2Farchive%2F%3Fsub_category%3D2%26page%3D111(最後參閱日期:2023年11月3日)。

[5] 許煌汶:〈《財團法人天主教若瑟醫院《活出意義來》〉,安寧照顧基金會,網址:https://www.hospice.org.tw/content/2506(最後參閱日期:2023年11月14日)。

愈快樂愈寂寞 AI締造的色情

呂英華 | 明光社項目主任(流行文化)
31/10/2023

在人工智能開始廣泛應用之前,色情文化早已經由網絡傳播至世界各地,色情資訊滲入了不同的角落。基本上任何年紀的人上網隨便搜尋,就已經能夠輕易地接觸到色情資訊,而這就是一個色情資訊氾濫的時代。

而色情,無非是一個工業,一個明買明賣的市場,當中買賣的,正正就是色情裸露、刺激觀眾性慾的內容。在資本主義或功利主義的社會下,任何人或事物都可以成為一個持續增加的資本,例如身體可以成為賣弄性感的資本。色情中的主角或模特兒只擁有展示和被展示的價值,他們被物化,成為性刺激的商品。被展示、被觀看的人沒有面容也沒有人留意他們的內心世界;他們沒有獨特性,也無法被愛,他們只是被剝奪了「異質性」的他人,然後被展示出來,任人消費。[1]

性的展示文化,幾乎擴散至不同的社交媒體。一些網紅或直播主為要得到他人的關注、點讚和收視率,不惜透過裸露、展示自己身體來達到這個目的。根據觀察,幾乎大部份的女性直播主、網紅或YouTuber在拍攝影片或直播任何內容時(打機、拍攝Vlog〔影片部落格〕等等),或多或少都會穿著得比較性感,「露胸」也只是基本。「性」已經植入不同的流行文化當中,流行文化中的表演者會不自覺地進行自我性化、自我物化、自我商品化,就如在參加一場展露身體的比賽。不過,這場比賽並不是純粹裸露就能獲勝,而是需要裸露得色情化才能引人注目,就如2022年有一位日本YouTuber小栗由加推出「全裸結他」的影片,但由於其長相、身材以及影片拍攝角度遭人批評,影片的點擊率雖然曾一度急升,但最後卻跌至只有數百人觀看,對比起一些掌握到「若隱若現」,懂得拿捏「色情」,又會玩樂器的YouTuber,便會形成「高下立見」的形勢,也會讓人理解到為何有些人會「輸」,因為所謂「色情」並不是取決於露多少,而是在於怎樣露才能刺激他人的性慾。[2]

「他者」的缺席
哲學家韓炳哲指出,現今的社會欠缺痛苦及被給予否定的承受力,只著重愉悅舒暢的感受,無論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抑或社交媒體上的活動也是如此。
韓將這種現象以病理的角度來解釋——即現代人因過份「自戀」,便容易構成「憂鬱」這種病症。[3] 舉例說,在社交媒體當中,若然無人為自己的帖文「點讚」就如同否定自己一樣,這種「憂鬱」的感覺就是因為「自戀」而造成的。否定與痛苦的感覺其實有其意義,它能讓人停下來思考,讓人知道自己不能將所有事物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當一個人無法承受被否定的感覺,也讓一個人失去思考的空間。

在大數據的時代裡,每個個體都只是大數據中的一點微塵,網絡無限多的選擇,看似令生活變得豐富,然而卻構成身體的缺席,人與人之間只剩下點讚和分享。[4] 一些串流平台、社交媒體,不停地利用大數據的優勢,只要透過一個用戶的搜尋記錄,就能不斷推薦一些類近的內容予該用戶;當人不斷吸收同溫層中相同、類近的內容,人就很難再接受一些異於自己興趣的想法和意見,因為人總喜歡看自己喜歡看的東西及聽自己喜歡聽的說話,這是毋庸置疑的。但如果失去接納異於自己聲音、想法的器度,顯然也是一個不健康的狀態,而韓炳哲稱這個狀態為「相同者的地獄」——即在同溫層中「圍爐取暖」。或許每個人也總會遇過一些人,在與他們對話的時候,他們只喜歡談論自己有興趣的事,對自己興趣以外的事物,他們全無意欲去探討,這正好反映了人對異於自己想法的排斥。

思想單一的社會,將「性」約化為直白的要求,當中毫無內涵。在網上,以誰露得好、露得最多為考慮支持的因素,性文化充斥在社交媒體之中。在社交媒體中,主播、網紅的影片有如洪流,人們會以展現多少「性感資本」來決定誰的影片最值得觀看,而只具備展示價值的主角,他們是沒有獨特性的,也沒有真實的面容,任由他人經性感指標來消費,「他者」的獨特性、內在性完全消失,只剩下展示出來性感的身體。

「身體」的缺席
科技的發展,更加促使人與人之間最低限度的溝通消失。在進入ChatGPT時代之前,有一個更為驚世的人工智能(AI)技術出現,就是「deepfake」。「Deepfake」,又稱為「深度偽造」,是人工智能的人體圖像合成技術,透過類似移花接木的功能,製作出真假難分的影片。根據研究公司Sensity AI於2019年的一項研究,發現96%的深度偽造影片內容都是與色情相關,更有女性網紅因該技術被迫淪為了色情影片中的人物,使她們受到傷害。[5] 早前更有一宗裸聊騙案發生,事主雖然沒有向其他人裸露身體,但騙徒入侵了他的手機,並將他的肖像移花接木到色情影片中,然後勒索他。[6] 一些人利用deepfake等技術,將自己感興趣的對象直接「性化」,化為可供消費和觀賞的對象。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由應當透過溝通去深入了解一個自己感興趣的人,或最低限度去追蹤一下這個人的社交媒體,變為直白地將這個對象變換為可觀賞的色情對象。如此,我們便發現,作為高科技產物的AI,不斷令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減少,身體缺席的同時,對話也一起缺席,剩下只有舒適愉快」的色情體驗。

「人」的缺席
ChatGPT或其他生成式AI,讓我們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夠直接詢問AI任何問題,包括寫作、活動設計、提供思路等等;想要甚麼類型的圖片創作,直接輸入自己想要的特徵,然後AI便會自動生成擁有這些特徵的「藝術作品」。這一切一切帶來方便快捷的高科技產物,逐漸讓我們不再需要一個具體的人與我們有所交流,從「他者的缺席」、「身體的缺席」,到現在「人」也缺席,真實的人不再需要存在於我們的世界裡。

然而,除了廣為人知的大型語言模型ChatGPT,坊間亦有許多不同的圖像生成AI,而這些AI也帶動了色情範疇的新面向。過往由deepfake透過移花接木方法建立的大量色情影片,在製作過程中,這項科技會利用合成技術將不同人的臉孔和身體合成,故在合成前得先將人的身體切割。而圖像生成的AI,例如較為知名的Midjourney,便是將大量不同的內容整合成符合用戶的提示指令(prompt)的圖片(當然這是否「創作」,仍有許多不同的討論),而Midjourney會過濾提示指令中的字眼,所以用戶並不能輸入有關色情或性相關的字詞,不過,坊間其他的圖像生成AI就未必會過濾字詞,甚至有些AI是為了製作色情影像而被創造的。

這種轉變也意味著,人連刻意去尋找自己感興趣的臉孔和身體,然後將它們合成的動作也不需要,直接就可以利用圖像生成AI來描畫一個完全符合自己理想標準的臉孔和身體,並且讓它成為自己的情慾對象。AI所創作的圖像現時是不受法律保護的,而圖像中的人物也不是真實的存在,不過它看起來卻是非常真實,甚至有AI生成的照片奪取了2023年Sony世界攝影大獎賽其中一個組別的冠軍。[7] 既然AI這麼真實,連照片都可以生成,那麼在充斥著性文化的社會之中,被利用來製作色情資訊似乎也是無可避免。到最後人連情慾的對象也可以自行生成,不需要一個真實存在的人在其中,「人」名副其實在其中消失。

色情,無處不在,甚至成為了社交媒體其中一個重要價值所在,有些人在當中自我展露、自我性化,追求流量最大化。人們注視著身體的展示,展示自己身體的人,沒有人會去了解他們的內心、情感,他們只是一個自我性化、被人消費的對象。在這種現象下,人不需要有真實、真正的交流,這就完全避免因與人交際而有機會產生的不舒適感,只要肯消費,就不會害怕得不到回應。然而,正因為人對痛苦的承受力不斷減弱,才甘願停留在Instagram分享美好生活,原來沒有人為自己點讚也能構成憂鬱,即使在社交媒體中仍在與人溝通,付出努力去追蹤具觀看性的性展示對象,人們的身體已經在網絡中缺席。加上AI的出現,令色情更加氾濫,它被人「好好利用」之餘,「人」也可以徹底地消失不見。人工智能看似方便,但卻讓人陷入一種無法與人相遇的孤獨,即使放縱情慾,也無法讓人脫離這種無以名狀的孤寂。

 

(本文原載於第150期〔2023年5月〕《燭光》,其後曾作修訂。)


[1] 韓炳哲〔B. C. Han〕:《愛欲之死》(Agonie des Eros),管中琪譯(台北:大塊文化,2022)。

[2] 林保宏:〈殘念!櫻花妹全裸自彈自唱仍沒人看 網毒舌:關鍵在顏值〉,TVBS新聞網,2023年2月9日,網站:https://news.tvbs.com.tw/world/2038028(最後參閱日期:2023年10月13日)。

[3] 韓炳哲:《愛欲之死》。

[4] 韓炳哲〔B. C. Han〕:《妥協社會:今日之痛》(Palliativgesellschaft: Schmerz heute),吳瓊譯(北京:中信,2023)。

[5] Michelle Elias:〈【AI之禍】女網紅被動成「咸片」主角〉,SBS中文,2023年2月10日,網站:https://www.sbs.com.au/language/chinese/zh-hant/article/a-streamer-was-caught-looking-at-ai-generated-porn-of-female-streamers-the-story-just-scratches-the-surface/xvnh5tvcq(最後參閱日期:2023年10月16日)。

[6] 陳淑霞:〈港男墮裸聊騙局 自己頭像移花接木變色情片主角 遭勒索一萬元〉,《香港01》,2023年7月3日,網站:https://www.hk01.com/社會新聞/914887/港男墮裸聊騙局-自己頭像移花接木變色情片主角-遭勒索一萬元(最後參閱日期:2023年10月16日)。

[7] 〈AI照片奪攝影大獎 創作者稱盼業界正視〉,明報加西網,2023年4月19日,網站:https://www.mingpaocanada.com/van/htm/News/20230419/ttac2_r.htm(最後參閱日期:2023年10月16日)。

大地,春回

林俊牧師 | 林俊牧師為法國圖盧茲城宣教士,他在堂會事奉崗位退休多年,之後任不同地方堂會短期宣教士及作推動宣教事工牧者。師母在2022年亦提早退休和牧師同行宣教。他們現於法國圖盧茲城Toulouse華人群體、與已工作超過十年的香港播道會宣教士同工配搭事奉。
13/07/2023
專欄:有情無國界 (*所有文章只屬作者個人意見,不代表本社立場)
國家:法國

法國母親節是在5月最後一個星期日,父親節則跟著國際的步伐,同為6月的第三週星期日。在普世大地慶祝雙親節時,想起了《大地》這首歌,回憶94年我在比利時進修時,父親突然心臟病發逝世,面對「迫不得已的話別,沒說再見」,還有很多在歌詞中的描寫,都在說當年的我和今天的我的分割,也在說當年的父親與祖父、祖國的分割。大地就算每年春回,永沒變遷,但卻事過景遷,物是人非了!但是人生就是這樣,很多遺憾。

「……在那張蒼老的面上
亦記載了風霜……
迫不得已的話別 沒說再見
……這刻在望著父親笑容時
竟不知不覺的無言
讓日落暮色滲滿淚眼
……千秋不變的日月
在相惜裡共存
姑息分割的大地
劃了界線」

(《大地》作曲:黃家駒,作詞:劉卓輝)

大地承載著人們人生十常八九的苦難,可幸當春回大地時,還有一些花兒,它們像人面上的微笑,揩抹一下在風霜裡人的汗水和淚水,撫慰一下夢想破碎帶來的蒼涼、創傷的心境。

上主的日出日落,月貌花容常在人間,提醒我們要「在相惜裡共存」,不要因為世途險惡而互相踐踏,不要給魔鬼利用去製造人間地獄,不要與魔鬼共舞,主耶穌的福音使人敢於在人人自危中傳遞仁愛和安慰,只給祝福,抗衡恐怖和威脅!主在受苦受死後復活顯現時,就對著驚恐的門徒,告訴他們祂已成為平安祭,締造了神和人之間的平安了,門徒也因得這平安受差遣,也為他們以外的人成為平安的見證,讓平安感染他人,作和平之子的宣教。人生誠然處處遺憾,分辨是非對錯重要,但卻不一定要結怨謀害,有主能彌補人的遺憾,為人伸冤,讓人還能在相惜裡共存。人生有太多分割,可免則免,不可免也求共存,互相祝福,不需求個你死我活。

在苦難中生活也許是生命的必修科,因為人世間有太多仇恨,仇恨又因人性的驕傲使然,追逐千秋萬世的功名,造成了不少人間地獄,活在地獄中又那能逃過苦難!尤其是在華人的歷史,歷遍了多少代的創傷,在歐洲的華人,臉上記載了他們歷盡的風霜。但願上主憐憫,在異鄉打拼中,仍保半夜敲門也不驚的平安,不用骨肉相殘才得自保。

承載美好回憶之地

劉麗梅 | 作者為香港人,畢業於建道神學院,在香港牧會五年後嫁到台灣,現居台灣並在中華福音神學院進修教牧學博士,在台灣宣道會作義務傳道,主要協助教會和宣道差會開荒植堂及服侍在台港人。
07/06/2023
專欄:有情無國界 (*所有文章只屬作者個人意見,不代表本社立場)
國家:台灣

筆者與丈夫在台灣觀看了新海誠的《鈴芽之旅》。故事內容令人深思,在此,筆者不想劇透,建議大家自行觀看。然而,在故事的中不斷地重複出現這樣的情節:當廢墟漸漸被人遺忘時,便會導致「蚯蚓」的出現引發地震。或許,作者有意帶領觀眾反省:土地承載著人們很多美好的情感、承載著數代人美好的共同記憶,當這些廢墟漸漸被人遺忘,災難便會發生,因此關門師便要懷抱敬意,去想像曾經居住在這些地方的人們,在感受到他們的情感以後,關門的鑰匙孔才會出現,並且在關門以後,要誠心的將土地歸回給當地的產土神(鎖門)。當中的「門」是帶領人和蚯蚓進出常世(逝世者才能抵達的國度)與現世(現在人類過著正常生活的國度)的地方,寧靜擁有美麗星空的常世對比著繁華忙碌有美好生活的現世。筆者在此思想的是我們的心真正想看見的是常世的寧靜?還是現世的繁華?我們的心想看見的是承載著美好情感和回憶的廢墟?還是日新月異充滿挑戰的都市生活?我們的心是想在教會中看見的是充滿著事工、講求人數多、奉獻多的教會?還是被神的真道真理所充滿,與主同背十字架、樂意走進人心的廢墟、追求信仰成長的Micro Church呢?

這讓筆者想到一段《聖經》的經文,記載在約翰福音十一章1至45節,論說到拉撒路復活的事,這正正讓我們反思:在變幻人生的困苦中,甚麼才是不變的,我們最終要看見的是甚麼?這段經文中出現得最多的字眼是「看見」,每次出現「看見」都是與一件事情有關。

第一個「看見」在十一章31節:「那些到家裡安慰馬利亞的猶太人『看見』她急忙起身出去,就跟著她,以為她要到墳墓去哭。」(《現代中文譯本》,下同)猶太人看見馬利亞匆忙出去,以為她是要去墳墓哭。

第二個「看見」在十一章32節:「馬利亞來到耶穌那裡,一『看見』他,就俯伏在他腳前,說:『主啊,要是你在這裡,我的弟弟就不會死!』」 馬利亞看見耶穌就有悲傷的情緒出來了。

第三個「看見」在十一章33節:「耶穌『看見』馬利亞哭,也『看見』跟她一起來的猶太人在哭,心裡非常悲傷,深深地激動」猶太人以為馬利亞去墳墓哭,實際是找耶穌哭訴,她哭、猶太人也哭,這些耶穌都看見了。

第四個「看見」在十一章34節:「就問他們:『你們把他葬在哪裡?』他們回答:「主啊,請來『看』。」耶穌看見眾人哭,接著在十一章35節:「耶穌哭了」。「耶穌哭了」這裡也是全本《聖經》最短的一節經文。耶穌為甚麼要哭?祂有行神蹟奇事的能力,也有一句話就能叫死人復活的力量,一切都在主的掌握之中。祂可以叫拉撒路立刻起死回生,祂根本不用哭,那經文要告訴我們的是甚麼?猶太人的看見與馬利亞的看見,與耶穌的看見有甚麼不同呢?

在人的常態,看見生離死別、看見人生又大又難的困難,哭泣害怕一點也不出奇。可是耶穌流淚是因為「看見」他們哭。我們或許時常會覺得神祢為甚麼不立刻出手,總會覺得神沒有看見我們的苦情,以為看見神的幫助、看見神的出手才能經歷神對我們的愛。如果耶穌真的按著我們期待的方式出手,那就是我們命令耶穌,我們才是主,也只會突顯祂能行神蹟奇事,祂是有大能力的神而已,而不會突顯神主權性的作為,更不會突顯祂的愛。衪表達愛的方式是為我們釘在十字架,這是體恤我們的痛苦,與軟弱的人同行。神是甘願與我們同受患難,背負我們的困難,與我們一同渡過最艱難的時刻,神是在受苦中與我們同行。因為神不是在大自然的榮耀中啟示自己;而是在十字架的軟弱中啟示自己。耶穌基督以公義代替不公義的,祂本來不需要受苦受死;但是祂願意為世人付上自己的生命。在以賽亞書五十三章描述的「受苦僕人」與耶穌基督主動的為人的罪代贖犧牲,成為我們面對苦難的時候的一種激勵。

我們看見了嗎?

耶穌的哭是因為看見我們內心的哭泣,儘管我們對很多事情很不明白,現實環境似乎沒有出路,我們又不能掌握一切突如其來事情的發生,面對這些看得見的不確定,可以肯定的是我們有神的愛和神的同行,因此我們不會孤單、我們不會跌倒、不會絕望,因為我們「看見」那「看不見」的神已為我們受苦,祂勝過世界一切的苦難和困難。當我們覺得受到很不公平的對待、或者面對個人突如其來的重病、家人朋友離世的痛苦,我們可以默想耶穌基督的十字架。這是看不見的「信心、盼望、愛」。最後,約翰福音十一章40節中,耶穌問馬利亞:「我不是對你說過,你信就會看見上帝的榮耀嗎?」

那我們呢?我們看見的是甚麼呢?是事物困難的表相?還是那讓我們有信望愛的主呢?筆者在此想引用希伯來書十二章1至4節作為對大家的勸慰:

「既然我們有這麼多見證人,像雲彩一樣圍繞著我們,就應該排除一切的障礙和跟我們糾纏不休的罪,堅忍地奔跑我們前面的路程。我們要注視耶穌,因為他是我們信心的創始者和完成者。他不在十字架前退縮;相反地,為了那等待著他的喜樂,他不把死在十字架上的羞辱當作一回事。現在他已經坐在上帝寶座的右邊。想一想他的經歷。他怎樣忍受罪人的憎恨!所以你們不要灰心喪志。你們跟罪惡鬥爭,還沒有抵抗到流血的地步。」

AI與色情:身體、他者、「人」的缺席

呂英華 | 明光社項目主任(流行文化)
24/05/2023

在人工智能開始廣泛應用之前,色情文化已經由網絡傳播至世界各地,色情資訊滲入不同的角落。基本上任何年紀的人上網隨便搜尋,就已經能夠輕易地接觸到色情資訊,而這就是一個色情資訊氾濫的時代。

而色情,無非是一個工業,一個明買明賣的市場,當中買賣的,正正就是色情裸露、刺激觀眾性慾的內容。在資本主義/功績主義的社會下,任何事物或人都可以成為一個持續增加的資本,包括身體、性感。色情中的主角或模特兒只擁有展示和被展示的價值,他們被性化,成為性刺激的商品。被展示、被觀看的人沒有面容,沒有獨特性,也無法被愛,他們只是被剝奪了「他者異質性」,然後被展示出來,任人消費。[1]

性的展示文化,幾乎擴散至不同的社交媒體。一些網紅或直播主為要得到他人的關注、點讚和收視率,總需要一些方法去達到這個目的,而裸露便是最為方便快捷的方法。根據觀察,幾乎大部份的女性直播主、網紅或YouTuber在拍攝影片或直播任何內容時(打機、拍攝Vlog〔影片部落格〕等等),或多或少都會穿著得比較性感,至少也會「露胸」。「性」已經植入不同的流行文化當中,流行文化中的表演者會不自覺地進行自我性化、自我物化、自我商品化,就如一場展露身體的比賽。不過,這場比賽並不是純粹裸露就能贏,而是需要展示得色情化,就如2022年有一位日本YouTuber小栗由加推出「全裸結他」的影片,但由於其長相、身材以及影片拍攝角度遭人批評,影片的點擊率雖然曾一度急升,但最後卻跌至只有數百人觀看,對比起一些掌握到「若隱若現」,懂得拿捏「色情」,又會玩樂器的YouTuber,便會形成「高下立見」的形勢,也會讓人理解到為何有些人會「輸」,因為所謂「色情」並不是取決於露多少,而是在於怎樣露才能刺激他人的性慾。[2]

哲學家韓炳哲指出,現今的社會欠缺痛苦及被給予否定的承受力,只著重愉悅舒暢的感受,無論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抑或社交媒體上的活動也是如此。韓將這種狀態以病理的角度來解釋——即現代人因過份「自戀」,便容易構成「憂鬱」這種病症。[3] 舉例說,在一個「點讚」的社會當中,無人為自己的帖文「點讚」就如同否定自己一樣,這種「憂鬱」的感覺就是因為「自戀」而造成的。否定與痛苦的感覺其實有其意義,它能讓人停下來思考,讓人知道自己不能將所有事物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當一個人無法承受被否定的感覺,也讓一個人失去思考的空間。

「身體」與「他者」的缺席

在大數據的時代裡,每個個體都只是大數據中的一顆微塵,網絡無限多的選擇,看似令生活變得豐富,然而卻構成身體的缺席,人與人之間只剩下點讚和分享。[4] 一些串流平台、社交媒體,不停地利用大數據的優勢,只要透過一個用戶的搜尋記錄,就能不斷推薦一些類近的內容予該用戶,當人不斷吸收同溫層中相同、類近的內容,人就很難再接受一些異於自己興趣的想法和意見。因為人總喜歡看自己喜歡看的東西及聽自己喜歡聽的說話,這是毋庸置疑的,但如果失去接納異於自己聲音、想法的器度,顯然也是一個不健康的狀態,而韓炳哲稱這個狀態為「相同者的地獄」——即在同溫層中「圍爐取暖」。或許每個人也總會遇過一些人,在與他們對話的時候,他們只喜歡談論自己有興趣的事,對自己興趣以外的事物,他們全無興趣,這正好反映了人對異於自己想法的排斥。

思想單一的社會,將「性」約化為直白的要求而毫無內涵。觀看網絡媒體時,以誰露得好、露得最多為考慮支持的因素,性文化充斥著社交媒體之中。人們在社交媒體、主播、網紅中沉浸,以多少「性感資本」來選擇誰最值得觀看,而只具備展示價值的主角,他們是沒有獨特性的,也沒有真實的面容,任由他人經性感指標來消費,「他者」的獨特性、內在性完全消失,只剩下展示出來的性感。

科技的發展,更加促使人與人之間最低限度的溝通消失。在進入ChatGPT時代之前,有一個更為驚世的AI技術,就是「Deepfake」。「Deepfake」,又稱為「深度偽造」,是人工智能的人體合成技術,透過類似移花接木的功能,製作出真假難分的影片。根據研究公司Sensity AI於2019年的一項研究,發現96%經過深度偽造技術來換臉的內容都是與色情相關,更有女性網紅因此技術變為了色情影片中的人物,令她們受到傷害。[5] 當然亦不乏人用此技術來進行政治操作,透過更換各國領袖的臉,繼而偽造出虛假的政治言論,涉事政治人物包括前美國總統奧巴馬以及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等等。一些人利用Deepfake等技術,將自己感興趣的對象直接「性化」,化為可供消費和觀賞的消費對象。由應當透過溝通去深入了解一個自己感興趣的人,或最低限度去追蹤一下這個人的社交媒體,變為直白地將這個對象變換為可觀賞的色情對象。就此,我們便發現,作為高科技產物的AI,不斷令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減少,身體缺席的同時,對話也一起缺席,剩下只有舒適愉快的色情體驗。

「人」的缺席

ChatGPT或其他生成式AI,讓我們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夠直接詢問AI任何問題,包括寫作、活動設計、提供思路等等;想要甚麼類型的圖片創作,直接輸入自己想要的特徵,然後AI便會自動生成擁有這些特徵的「藝術作品」。這一切一切帶來方便快捷的高科技產物,都逐漸讓我們不再需要一個具體的人與我們有所交流,從「身體的缺席」、「他者的缺席」,到現在「人」也缺席。

然而,除了廣為人知的語言模型ChatGPT,坊間亦有許多不同的圖像生成AI,而這些AI也帶動了色情範疇的新面向。過往由Deepfake透過移花接木方法建立的大量色情影片,在製作過程中,Deepfake會利用合成技術將不同人的臉孔和身體合成,故在合成前得先將人的身體切割。而圖像生成的AI,例如較為知名的Midjourney,便是將大量不同的內容整合成符合用戶提供的關鍵字的圖片(當然這是否「創作」,仍有許多不同的討論),而Midjourney是會過濾關鍵字的,所以用戶並不能輸入有關色情或性相關的字詞,不過,坊間其他的圖像生成AI就未必有字詞的過濾,甚至有些AI是為了製作色情影像而被創造的。

這種轉變也意味著,人連刻意去尋找自己感興趣的臉孔和身體,然後將它們合成的動作也不需要,直接就可以利用圖像生成AI來描畫一個完全符合自己理想標準的臉孔和身體,並且讓它成為自己的情慾對象。AI所創作的圖像是不受法律保護的,就連圖像中的人物也不是真實的存在,但卻非常真實,甚至最近有AI生成的照片奪取了本年度Sony世界攝影大獎賽其中一個組別的冠軍。[6] 既然AI這麼真實,連照片都可以生成,那麼在充斥著性文化的社會之中,被利用來製作色情資訊似乎也是無可避免。到最後人連情慾的對象也可以自行生成,不需要一個真實存在的人在其中,「人」名副其實在其中消失。

色情,無處不在,甚至成為了社交媒體其中一個重要價值所在,有些人在當中自我展露、自我性化,追求流量最大化。人們注視著身體的展示,展示的人沒有面容,只是一個自我性化、被人消費的對象。在這種現象下,人不需要有真實、真正的交流,這就完全避免了因與人交際而有機會產生的不舒適感,只要肯消費,就不會害怕得不到回應。然而,正因為人對痛苦的承受力不斷減弱,甘願停留在Instagram分享美好生活,別人不點讚也能構成憂鬱,加上AI的出現,人們的身體已經在網絡中缺席,即使至少仍在與人溝通,付出努力去追蹤具觀看性的性展示對象,然而AI卻令色情更加氾濫,被人「好好利用」之餘,「人」卻可以徹底地消失不見。人工智能看似方便,但卻讓人陷入一種無法與人相遇的孤獨,即使放縱情慾,也無法讓人脫離這種無以名狀的孤寂。

 


[1] 韓炳哲:《愛欲之死》(Agonie des Eros),管中琪譯(台北:大塊文化,2022)。

[2] 長濱睡睡:〈Pan Piano結他版|女YouTuber全裸演僅3百人看|網友洞悉背後原因〉,《香港01》,2023年3月8日,網站:https://www.hk01.com/遊戲動漫/866572/ pan-piano結他版-女youtuber全裸演僅3百人看-網友洞悉背後原因(最後參閱日期:2023年4月24日)。

[3] 韓炳哲:《愛欲之死》。

[4] 韓炳哲:《妥協社會:今日之痛》(Palliativgesellschaft: Schmerz heute),吳瓊譯(北京:中信,2023)。

[5] Michelle Elias:〈【AI之禍】女網紅被動成「咸片」主角〉,SBS中文,2023年2月10日,網站:https://www.sbs.com.au/language/chinese/zh-hant/article/a-streamer-was-caught-looking-at-ai-generated-porn-of-female-streamers-the-story-just-scratches-the-surface/xvnh5tvcq(最後參閱日期:2023年4月24日)。

[6] 〈AI照片奪攝影大獎 創作者稱盼業界正視〉,《明報》,2023年4月19日,網站:https://life.mingpao.com/general/article?issue=20230419&nodeid=1681841363274(最後參閱日期:2023年4月19日)。

在失敗中再次遇見神

劉麗梅 | 作者為香港人,畢業於建道神學院,在香港牧會五年後嫁到台灣,現居台灣並在中華福音神學院進修教牧學博士,在台灣宣道會作義務傳道,主要協助教會和宣道差會開荒植堂及服侍在台港人。
11/05/2023
專欄:有情無國界 (*所有文章只屬作者個人意見,不代表本社立場)
國家:台灣

筆者在台灣房子的租約4月底就會完結,因此,需要重新再找房子搬家。眼看搬遷的時間已迫在眉睫,理所當然要做的就是找房子解決住屋問題。可是,在找房子的過程中卻困難重重,更遇上很多不愉快的經歷。

一開始的時候,筆者丈夫一個同事的親戚在3月底時,說有房子可以租給我們,房租的價錢也談好了,房子也去看過了,本以為一切安定可以等簽租約,平平安安地搬家,我們也認定是神的預備和帶領,怎知道在4月的頭一天屋主才告訴我們:他們要自住,因此,不租給我們。這樣的訊息令筆者一家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立刻在租屋網找房子,也將此事交託給神。接著,我們就透過網站找到一間房子,看了房子又付了按金,原以為可以簽租約並租到房子,房子的周邊環境很不錯,租金也比之前的便宜,我們甚覺神原來對我們有更好的安排,但在第二個星期,就收到仲介的電話說我們不符合租房的資格,屋主不能租給我們,結果又不能順利租到房子。那時,我們再禱告神,說:神不想我們住在這裡,應該是有祂的旨意,我們不用擔心,要繼續依靠神。然後,我們又在網站看了一個房子,看房子的時候,房東都說十分喜歡我們,想把房子租給我們,我們又甚感這裡的環境和生活機能比之前的更好,應該是神應許的迦南美地了,到了晚上,房東打電話給我們說:不好意思!房子已經租給別人了,結果是再一次的失望。

筆者在此時想起一首的古詩:《左傳.莊公十年》裡面有一句話是這樣:「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意思是:「打仗是憑著一股勇氣,第一通鼓響時,士兵的勇氣最旺盛,第二通鼓響,士氣就會稍微衰退,等到第三通鼓響,應戰的勇氣就已經消失殆盡了!」當筆者一家經歷了三次不愉快的租房子經歷後,一家都甚感疲乏、挫敗和氣餒,好像打仗失去勇氣的士兵一樣,對找房子的耐性和信心已消失殆盡。來來回回的看房、租房失敗的經歷令筆者在想:「神啊!究竟怎樣才能租到房子呢?還要等多久?我們很快就要退房了,難道我們要睡公園嗎?」很多很多的疑問,說穿了,就是心裡感到不滿,然後就訴諸於神,對神埋怨。

很多時,神的子民也會毫不忌諱向神訴説心中的不滿,這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好的一面是能夠坦率地向神表明心中的訴求,正如詩篇中的哀歌,詩人也直接向神申訴説:「我的神,我的神!為甚麼離棄我?為甚麼遠離不救我?不聽我唉哼的言語?我的神啊,我白日呼求,你不應允,夜間呼求,並不住聲。」(詩二十二1-2)先知中也有不少人也曾毫不掩飾地向神埋怨。

約伯是其中一個在受苦中向上帝申訴的人,縱然他在極痛苦當中,他仍然堅持觸摸上帝的心,聽神的聲音,希望透過所受的痛苦更深地認識上帝。約伯是一個義人,他身受無妄之災,在極深的痛苦中求上帝負責,他對上帝説:「我素來安逸,他折斷我,掐住我的頸項,把我摔碎,又立我為他的箭靶子。他的弓箭手四面圍繞我;他破裂我的肺腑,並不留情,把我的膽傾倒在地上,將我破裂又破裂,如同勇士向我直闖。我縫麻布在我皮膚上,把我的角放在塵土中。我的臉因哭泣發紫,在我的眼皮上有死蔭。我的手中卻無強暴;我的祈禱也是清潔。」(伯十六12-17)約伯對上帝的埋怨申訴,坦誠無懼,從中也看到他對上帝的信任。何解?

約伯要上帝對這些事負責,展示上帝應該是掌管一切、掌管歷史、進入歷史和介入歷史的主,並且理應有絕對能力制止這些事情發生,以上帝公義公平的本質處事,上帝不是慈愛的嗎?理應絕對不會坐視不理。約伯他問神:「全能者既定期罰惡,為何不使認識他的人看見那日子呢?」(伯二十四1)那麼他的疑惑究竟是:他誤解了上帝的能力和本性?還是上帝有更深的奧秘他未能參透的呢?

這樣的問題同樣提醒筆者,回應生活上的挫折和難題必須抗拒任何公式的答案,更加不可以將挫折困難訴諸是神的作為。上帝當然可以有其主權性的作為,但也不能簡單地訴說困難挫折就是上帝化妝的祝福,並以上述種種來解釋困難和挫折。約伯他拒絕三位友人的安慰,寧願在苦難的黑暗中質問上帝,忍受上帝的沉默。約伯真正的虔誠是深信上帝定必有其作為和道理,有測不透的時候。約伯並不以神為愚妄是因為他深信一切在人看為不合理的事中有著神的測不透的理由,這就是上帝的超越和能夠讓我們有風聞有祢的信仰層次,進到能夠真是親眼看見神的境界。

人要在困難挫折中省察自己的有限,也要自知無知和要謙卑,當然更要勇敢地向神坦承自己的軟弱,從而更謙卑地跟從主的腳蹤行。[1]


[1] 在神的帶領下,筆者一家最終都順利搬家了。

大流行的屬靈操練

雷競業博士 | 中國神學研究院天恩諾佑教席教授(神學科)、明光社董事會主席
25/04/2022

傳道書說:「日光之下並無新事。」(傳一9)對很多香港人來說,過去兩年多的新冠肺炎大流行卻真是件新事,以旅遊和吃喝玩樂為核心價值的港人,忽然間不能旅行、不能晚宴,有錢也沒地方去揮霍。當然,有很多香港人更不幸,失去了工作,甚至因社會和家庭的困境而出現精神問題。這兩年算是香港(和世界)史上的新事吧?

悲喜交集的生命旋律

不過,傳道書並非說日光之下沒有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事物。從另一角度看:「哭有時,笑有時;哀慟有時,跳舞有時。」(傳三4)生命的旋律原是有喜有悲,如果香港能夠長年累月都是太平盛世(跳舞有時),傳道者反而覺得那就真的是新事了。每一代人都有那一代人哀慟的原因,對那一代人可能是刻骨銘心的經驗,但從歷史的長河看來,卻不過是舊事的新版本。

談到香港前途的危機,大概「六七暴動」才是開埠以來最嚴重的一次危機。也許從主觀的角度看,這種比較是意義不大的,今天活著的香港人,絕大部份對1967年的事情都沒有甚麼記憶,或是根本不關心那段歷史。同樣地,也許50年後的香港人也不會理會2020年新冠肺炎的故事。也許這種失憶的習慣,正是叫人們面對逆變而驚惶失措的原因。

學會哀慟

傳道書鼓勵我們要從歷史的長河去看今天的世界,從日光之上的角度去看日光之下的生活,從而得到智慧和靈力去面對改變。傳道書鼓勵我們要學會哀慟:「往喪家去,強如往宴樂的家,因為死是眾人的結局。」(傳七2《和修版》)傳道者不是反對宴樂,其實他在書中鼓勵人珍惜今天能吃喝玩樂的機會。傳道者關心的是我們因宴樂而失去了對世事的警醒,以為宴樂的日子是理所當然,以致當苦難來到時,我們既驚恐又苦澀,怨天尤人。

傳道書鼓勵我們要有哀慟的情懷,也是說我們要經常留意世間的疾苦,特別是在人生暢順的日子。人有一個傾向,就是不想聽不想碰不幸的人和事,甚至連哀怨的電影也不會看,只聽勵志的講道;傳道者認為這種傾向會妨礙靈命成長,因為健康的靈命要建基在對人生現實的坦誠。死亡是現實,政治變動和病菌也是現實,新冠肺炎再次提醒我們:我們不過是人!

哀慟始於看見歷史長河中的苦難和不公義,但不停在冷眼旁觀或憤世嫉俗,卻願意進入到世人的苦難,致力尋問減少苦難之道。傳道者所說的虛空,卻不是否定世界的意義,而是指世事沒有定律(除了變化無定的定律),所以人無法掌握,因此我們就要學習在無常之中創造美善,在道德秩序常常失控之時作智慧人。哀慟的目的不是叫我們整天愁眉苦面,而是讓我們能留意到在逆境和順境中的祝福,能有一份更堅穩的滿足。

在無常中體察上主的保守

「難道一個人有吃有喝,且在勞碌中享福,不是福氣嗎?我看這也是出於上帝的手……上帝喜愛誰,就給誰智慧、知識和喜樂……」(傳二24-26《和修版》)傳道者沒有否定世界的美善,他鼓勵信徒要在常變的世界中珍惜今天。傳道者曾累積巨大財寶,極盡吃喝玩樂(傳二4-11),他發覺這些都不足以保證生命能有滿足,反而當他體會到生命的無常,他學會一頓清茶淡飯也能帶來滿足,有機會去勞碌工作供養家庭,也是出於上主的保守。

換到今天香港的場景,眾多行業的人(如飲食、旅遊、體育、娛樂場所)都經歷失業或收入大減時,假如我們能保持一份穩定收入,已經能給我們一份滿足;這不是出於幸災樂禍的態度,而是感受到我們原與那些失業的人沒有分別,我們有幸在一些可以繼續運作的行業,心內自然有一份感恩,也自然地思考有沒有可能幫助比我們不幸的人。

保羅在腓立比書有類似的教導:「你們要靠主常常喜樂。我再說,你們要喜樂。要讓眾人知道你們謙讓的心。主已經近了。」(腓四4-5《和修版》)這份喜樂是源於「靠主」,當我們面對別人的不幸,可能會擔憂下一個會否是自己,因而無法感恩。但假如我們內心體會到今天的平安不是出於幸運,而是出於上主的看顧,那麼我們就有空間去幫助別人,或成為別人的同行者。

常存盼望

保羅在羅馬書中敘述了一個比傳道書更高的意境:「就是在患難中也是歡歡喜喜的,因為知道患難生忍耐,忍耐生老練,老練生盼望,盼望不至於落空,因為上帝的愛,已藉著所賜給我們的聖靈,澆灌在我們心裡。」(羅五3-5《和修版》)保羅能夠在患難中歡喜,不是因為聖靈給予力量化解了一切困難,而是聖靈給予力量能站穩在苦難之中。這份忍耐不是咬緊牙關的強忍,而是靠著上主以平安的心維持每天的生活。當我們能經歷上主這份扶助,靈裡的歷練更豐富,靈命就更成熟(或稱老練)。這份成熟的靈力叫我們在任何環境中都以盼望回應,這盼望不是被動的等待困難消失,而是因為確信在主內所作的愛心行動都不會是徒然的,邪惡的事情終會被良善克服,所以在困境中更加積極地去關懷四周的人。當我們能以這種盼望去面對困境時,會發覺上主的愛一直是我們力量的源頭;有了這取之不竭的生命力源頭,我們在任何處境中也可找到生存的方向,過著有意義的每一天。

假如我們以廣闊一點的胸懷看大流行,學習珍惜上主賜給我們的大小祝福,以盼望回報每天的擔子,我們會發現疫情不是一個夢魘,而是一個屬靈操練的功課,也許這功課是吃力的,卻可以是體會上主的同行的良機。願主保守我們都順利通過這功課!

超越困境的限制——反思雅比斯祈禱

吳慧華 | 生命及倫理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
04/08/2020
專欄:生命倫理錦囊 (*所有文章只屬作者個人意見,不代表本社立場)
國家:

主編:蔡志森 ︱ 明光社總幹事
執行編輯:陳希芝 ︱ 明光社項目主任(編輯及翻譯)

 

香港甚少人擁有或認識自己的家譜或族譜,即使擁有,相信也不會有興趣拿出來閱讀,畢竟,當中的名字及他們的事蹟與自己相距甚遠,似乎沒有多大的意義。當然,若我們知道自己系出名門,可能對家譜比較有興趣。「家譜以記載父系家族世系、人物為中心,是由記載古代帝王諸侯世系、事跡而逐漸演變來的。」[1] 在家譜中出現的人,一般都是正面或有貢獻的人物,至於那些讓家族蒙羞或帶來危險的人,他們的名字有機會在家譜中消失,我們可以用這個觀念來理解《聖經》中的家譜。

歷代志上長達九章的家譜中,提到以色列有12個兒子(代上二1),但接著記載的不是長子呂便的子孫,而是第四子猶大的子孫,主要因為呂便放縱情慾,與父親的妾通姦,失去了長子的名份及尊榮(創三十五22,四十九3-4;代上五1)。至於猶大,雖然他沒有取得呂便的長子名份,卻「在自己的兄弟中是最強盛的,領袖也是從他而出。」(代上五2《新譯本》),故此家譜的編排的次序及記載的篇幅都是以猶大的子孫為主。[2]

在猶大的眾多子孫中,有一位原本是沒資格進入猶大家譜中的,因為他祖父及父親的名字都未見於家譜之中,[3] 可見這人天生不能子憑父貴而擁有顯赫的身份,更糟糕的是,他一出現,他的名字已經告訴大家,他天生是一個苦命之人。當我們覺得雅比斯是一個頗為美麗及動聽的名字的時候,懂希伯來文的人會告訴你,千萬別給你的兒子或公司起名為雅比斯,因為原文中,雅比斯與痛苦只是互調了一個字母,當他人聽見雅比斯的母親呼喊「雅比斯、雅比斯」,他們輕易聽出「痛苦、痛苦」之意。

《聖經》中提到的人名,有時與這人的生命特質或將來要完成的工作有關。拿八拒絕幫助大衛,並且辱罵大衛的僕人,大衛打算殺掉拿八及家中所有男丁之際,拿八的妻子亞比該代他丈夫求大衛寬恕,說:「請我主不要把這個性情兇惡的人拿八放在心上。因為他的名字怎樣,他的為人也怎樣。他名叫拿八,他也真是愚笨。」(撒上二十五25上《新譯本》)。拿八是愚笨之意,他所作的也實在愚笨,差點惹來殺身之禍。

雅比斯的母親為她的兒子起名叫「痛苦」,因為她生產時,痛得死去活來(代上四9)。自己的祖父及父親籍籍無名,母親又給自己起名叫「痛苦」,在他人眼中,雅比斯是被輕賤的,只配與痛苦為伍,雅比斯對前景還能抱有甚麼希望?

學習過社會學或心理學的人,應該對自我應驗預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不會感到陌生。此辭彙來自莫頓(Robert K. Merton),簡單來說,自我應驗預言提到一個人的信念或期望,不管正確與否,都會影響到一個情境的結果或一個人(或團體)的行為表現。[4] 莫頓當年便以銀行為例,闡述無論銀行的財政如何穩健,只有大家開始「相信」銀行的現金流出現問題,大家不約而同去銀行提取自己所存的現金,銀行便會真的出現問題。[5] 其後,教育心理學亦把自我應驗預言的理論加以發揮,心理學家指出一個老師對一個學生在學術潛能及行為方面有先入為主的期望,明顯影響了孩子的實際表現。[6] 當然,老師的期望必須配合行動,當老師認為某個學生的智商及學習能力極高,他會不自覺地更用心去教導這位學生,這樣學生會收到從老師而來的訊息,也開始相信自己在學業上會大有作為,並好好發揮自己的才能。有研究顯示,只要老師對自己的學生的期望偏向負面,孩子更容易受影響,對於自己的學習能力,逐漸失去信心,成功的可能性也較小。[7] 老師對學生的期許尚且影響學生,更遑論父母的期望對子女的影響。

在心理學大師阿德勒接觸的個案之中,他指出有三種高危險群小孩不容易成功。他們分別是:一、先天有缺憾、二、自小嬌生慣養,及三、自小不被喜愛,他們「所發展出的人生原型都對社會不太感興趣。他們的心態不正確,無法達成人生必要的成就,面對生命困境時也找不出解決方案。他們一直有種挫敗感,因此人生原型會誤導他們以錯誤的態度面對生命的種種問題,其人格的發展也多半偏重在生命無用的面向。」[8]

從心理學的研究看來,那些一出世便不被父母歡迎,無人寄予厚望的人,要成功的話,一般來說並非容易的事。不過,幸好自我應驗預言亦有它的限制,不能套用到每一個人身上。阿德勒亦指出三種高危險群小孩長大後不一定成為問題人物,他認為「人生的重點並不在於一個人遺傳了甚麼,而是他在人生早期階段(即一個人在童年環境中建構人生原型時)如何處理他的傳承。」[9]

當一個人不以他人的負面期望來標籤自己,不墮入他人預設的框框,他有機會活出正面又快樂人生。雅比斯便是如此,他一出生便輸在起跑線上,被母親「註定」他的一生與痛苦為伍,但雅比斯沒有因此而屈服,他拒絕接受母親對他的期望,亦拒絕承傳因名字而來的「咒詛」。《聖經》中的人物,當他們的人生或未來出現變化,名字也會有所改變,如亞伯蘭被改名為亞伯拉罕,因為亞伯拉罕是多國之父的意思;拿俄米認為神讓她吃盡苦頭,便要人稱呼她為瑪拉,瑪拉是苦的意思。雅比斯沒有叫母親改自己的名字,只是作了一個祈禱:「深願你大大地賜福給我,擴張我的境界,你的能力常與我同在,保護我免遭災禍,不受痛苦。」(代上四10《新譯本》),他需要神直接介入他的人生,惟有神出手,他才能與痛苦「分手」。

提到雅比斯的祈禱,有些人認為他的祈禱只為自己求,略為自私,又有些人批評這是另一種「成功神學」。人生要經歷苦難是不爭的事實,神沒有保證信徒天色常藍、綠草常青,但可以肯定的是從舊約到新約,神都是一位仁慈的造物主,祂樂意賜福給祂的受造物。神按著自己的形象造男造女,然後賜福給人類,不少人批評神賜福人類要生養眾多,以現代先進的國家看來不是祝福,反而是咒詛。其實,神希望人類通過生養眾多來完成征服及管理,因為神也賜福給各類生物,要牠們滋生繁多(創一22),若然人類不被神賜福生養眾多(創一28),又如何可以征服大地及其中的生物呢?神的祝福不單想人類「要繁衍增多,充滿這地,征服它」(創一28上《新譯本》),「也要管理海裡的魚、空中的鳥和地上所有走動的生物。」(創一28下《新譯本》)賜福人類的同時,其實也與土地及其他生物有關連。

人類被神賜福,不代表人類不需要努力,便能坐享其成。「征服」及「管理」的原文,「暗示要奮力、努力,或是把個人的意志加諸於他人。」只是當中沒有「暴力和蹂躪」之意。[10] 因著大地是屬於神的,人類在征服的同時,也應存著敬意、關懷、尊重來善待屬於上帝的事物。[11] 當人可以如此做到,是大地及其他生物的福氣。祝福本身不是單單臨到人類,也為了其他受造物。祝福本身不是臨到個人,也為了他人。神賜大福給亞伯拉罕,地上萬國都因他的後裔得福(創二十二16-18)。聖靈按自己的意思把恩賜給信徒,目的不是單單為了的得到恩賜的人有好處,而是為了各人的好處(林前十二7),即是彼此都得到好處。[12] 求神賜福自己成功或恩賜都不是問題,當人得到之後,只為滿足自己,失了愛神及愛人的心才是問題。

雅比斯在眾兄弟中最受人尊重(代上四9),雅比斯成功了,他掙脫了痛苦,成為受人敬佩的人,受人尊重也代表有話事權,他的說話舉足輕重。[13] 在古代近東世界,個人的榮辱牽涉整個家族,雅比斯受人尊重,他可以影響他人,他的兄弟也會感到光榮,尊敬不是個人的事。

雅比斯的人生得以扭轉,在於他懂得如何處理他的「繼承」,懂得求救,雖然我們不知道,他何時作這禱告,是否在人生早期階段便去處理,但無論如何,雅比斯找對了幫助他的對象,他呼求以色列的神(代上四10)。以色列的神是一位怎樣的神?祂是一位慈愛永遠長存的神,因為祂擊殺埃及所有頭生的、領以色列人從他們中間出來、祂用大能的手和伸出來的膀臂領他們出來、祂又分開紅海、領以色列人從海中經過、把法老和他的軍兵都抖落在紅海裡、引導自己的子民走過曠野、把強盛君王的地賜給了自己的子民作產業、在自己的子民卑微的時候顧念他們,救他們脫離了敵人(詩一三六10-24),對於神拯救他們走出埃及,以及打敗迦南人的事情,雅比斯一點都不陌生,他認識他的神是會為祂的子民大行奇事,多次拯救以色列脫離敵人。母親叫自己為雅比斯,雅比斯只好叫神,[14] 他知道惟有神可以賜福給他,讓他有機會突破自己的限制,如他的兄弟一樣,也有份承受神賜給祂子民的土地,[15] 惟有神的手常常與他一起,出手保護他,才能使他不遭災害,不受痛苦(代上四10)。

不少信徒覺得都奇怪,在一個長達九章的家譜中,為何特別有兩節如此「與眾不同」的經文?歷代志作者或許想藉雅比斯祈禱蒙應允,從受苦的人生轉為蒙福的人生這事情,讓被擄的餘民重燃盼望。[16]

當一般人情緒出現問題,又或是行為不受控時,他們尋找專業人員幫忙,是有機會得以復原,但當世界及身處的社會失衡,諸多問題都似乎無人可以解決時,我們又如何超越這種痛苦?現在很多人被告知,香港的經濟前景非常差,政治環境讓人無法表達個人的意願,疫苗趕不上病毒變種……面對這樣的前景,我們會否不用等待他人,自己先來發出一次自我應驗預言:「世界及香港這樣,我一定沒有盼望、註定失敗」?雅比斯的祈禱讓我們知道,我們的命運不是由環境所主導,我們還有一位可以賜福予我們的神,幫助我們突破困局,我們不必失去神為我們預備的福份。我們不是忽視現實,正正因為我們知道前景有多艱難,才需要求神保護我們「免遭災禍,不受痛苦」,就如耶穌說:「健康的人不需要醫生,有病的人才需要。」(太九12《新譯本》)在神面前,我們需要承認人類的限制,以及自己限制,祈求仁慈的神帶領我們超越困境。

 


[1] 我在小橋人家:〈甚麼是家譜?家譜的存在意義?〉,每日頭條,2018年1月4日,網站:https://kknews.cc/culture/xvg4z68.html(最後參閱日期:2020年7月31日)。

[2] 參楊錫鏘:《召命——以生命回應神的召喚》,(香港:福音證主協會,2017),頁288。

[3] 許恩得:《聖經教你的29堂領導課》,(台北市:天下雜誌,2015)。

[4] Robert T. Tauber, Self-fulfilling Prophecy: A Practical Guide to Its Use in Education (London: Praeger, 1997), 9; Lee Jussim, “Self-fulfilling Prophecy,” Encyclopedia Britannica, accessed July 30, 2020,  https://www.britannica.com/topic/self-fulfilling-prophecy.

[5] Robert K. Merton, “The Self-Fulfilling Prophecy,” The Antioch Review 8, no. 2 (Summer, 1948): 194–195, http://www.jstor.org/stable/4609267.

[6] Tauber, Self-fulfilling Prophecy: A Practical Guide to Its Use in Education, 15.

[7] Madeleine Saffigna, Amelia Church & Collette Tayler, Victorian Early Years Learning and Development Framework, Evidence Paper, Practice Principle 3: High Expectations for every child, (Melbourne: The University of Melbourne, 2011), 9, https://www.education.vic.gov.au/Documents/childhood/providers/edcare/highexpect.pdf.

[8] 阿德勒〔A. Adler〕著,吳書榆譯:《阿德勒心理學講義》(The Science of Living)(台北:經濟新潮社,2015),頁35。

[9] 同上書,頁32–33。

[10] 萊特〔C. J. H. Wright〕著,黃龍光譯:《基督教舊約倫理學——建構神學、社會與經濟的倫理》(Old Testament Ethics for the People of God)(新北:校園書房,2011年),頁155。

[11] 萊特:《基督教舊約倫理學——建構神學、社會與經濟的倫理》,頁138–186。

[12] David E. Garland, 1 Corinthians, (Grand Rapids: Baker Academic, 2003), 577.

[13] 參創三十四19,根據原文,示劍在父親的全家中又是「最受尊敬的」,這裡與雅比斯所用的字是同一個字,而句式亦一樣,在……中「最受尊敬」(《新譯本》),因此示劍的父親輕易聽取示劍的想法。

[14] 這裡歷代志的作者玩了一個文字遊戲,他的母親給他起名「叫」雅比斯,雅比斯「呼求」以色列的神,「叫」及「呼求」在原文為同一個字。別人如何「叫」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懂得「叫」神。

[15] 楊錫鏘:《召命——以生命回應神的召喚》,頁290。

[16] John Mark Hicks, 1 & 2 Chronicles, The College Press NIV Commentary, (Joplin: College Press, 2001), 88.

面對苦難,我們還能愛神嗎?

吳慧華 | 生命及倫理研究中心 高級研究員
28/04/2017
生命倫理對談
抉擇人生系列 ‧ 第三回

講員:楊慶球牧師 │ 加拿大恩道華人神學院院長

1755年,葡萄牙里斯本發生了一場大地震,一座大教堂倒塌,當時裡面有過千人在敬拜神,釀成不少傷亡。法國哲學家伏爾泰在這次大地震中逃出生天,事後卻異常憤慨,質疑神為何不讓地震稍遲或稍早發生,以致正在敬拜至尊貴的神的人不是死便是傷。從此他一生不再踏足教堂,且成為著名的反對基督教者。當我們遇到苦難,會否如伏爾泰一樣質疑神,從此不再相信神或愛神嗎?3月23日晚上,楊慶球牧師與眾多參加者闡述苦難問題的徵結所在,讓大家以不同角度思考苦難問題。[1]

奧古斯丁的神義論(Theodicy)

不少人認為根據基督教信仰,苦難是難以理解的,因為如果神是全能及至善,怎會容許苦難發生。大衛休謨(David Hume)等哲學家便曾提出類似的詰問︰如果神是至善,祂不會容忍世上充滿苦難和罪惡;如果神是全能,祂可以制止罪惡發生。世上充滿苦難和罪惡,這只帶出兩種可能:一是神是全能,卻不是至善,因為祂罔顧世人死活;二是神是至善,卻不是全能,因此祂無力阻止災禍發生。

楊牧師認為在回應苦難問題上,奧古斯丁的神義論值得大家參考。神是至善的,因此一切苦難或苦罪都與他無關。神沒有創造苦難或惡,惡的存在完全基於神讓人有自由意志。人可貴之處在於可以選擇,當人運用自由意志時,便有可能拒絕美善;當人不在美善之中,便自然陷入惡中。不過,人也必須承擔選擇的後果。

即使墮落後的人,本身也不會變得完全沒有美善,他仍然有良知,只是有些時候,人會執著於追求一些所謂的小善,並把它偶像化,這樣反而阻止人去追求至善。例如當人以為行施捨是極大的美事,也認為自己行得足夠時,卻沒有正視自己內心的黑暗,又或是好好修補自己與神的關係,那麼施捨便成為了阻止人去追求至善的小善。當人放棄至善,人的私心便令人誤用自由,惡便隨之而來。因此,有很多所謂的苦難,探其源頭,不是來自神,而是來自人的自私及慾望。

自然律與失序

「人種的是甚麼,收的也是甚麼」(加六7),雖然基督教並不完全排除因果律,但有些苦難的發生,本身是沒有原因的。伏爾泰憤恨地震毀滅很多敬虔生命,不過,大自然本身便存在很多天災,只是當地震不牽涉人命的時候,鮮有人知道曾有地震發生。以前地球人口稀少,人類可以選擇避開地震帶居住,但隨著人口愈來愈多,人類可以選擇居住的地方已經很有限制,甚至要住在地震帶之上等。

神創造了世界,讓世界自然運行,然而世界也因著人的罪受咒詛,地震及洪水等均按自然律發生。如果自然法則時有時無,就沒有一個穩定的世界,那麼生命只如一場夢幻。1755年里斯本發生的地震,神當然有能力遷移教堂,但祂不一定要如此行。祂既然按照祂的理性創造了這個世界,便讓它按自然律運行。人類不明白神為何不阻止悲劇,這是必然的,因為人無法與神有同樣的智慧,就如一個小孩子很難明白,為何當他哭著要注射防疫針時,父母都不理會他。直到長大後,他才能明白父母的心意。

這並不是說神是無情的。面對受苦的約伯,神不單責備約伯的朋友胡言亂語,使祂的旨意不明,祂還向約伯展視宇宙之大及宇宙之美。各事物發生及井井有條地出現,目的是向人類宣示一項事實:這宇宙是有理序(order)的。相反,苦難本身是無序(disorder)的,以及違反理性及自然律。神向約伯及世人顯示祂仍然坐著為王。雖然苦難讓人感到痛苦或不明白,宇宙卻是極其偉大,仍在祂掌管之下。不能因為一些苦難便否定神的存在,質疑祂的慈愛。正如德國哲學家萊希尼茲(Leibniz)所言,神創造了這個世界,雖然有苦難,但按照神的慈愛來看,應該是盡可能是最好的一個。

化妝的祝福?

有不少人認為人可以在苦難中學到了堅忍,生命質素因而提升,於是便把苦難看作是神給信徒的功課,為了鍛鍊信徒,讓信徒成長。因此人要存著感恩的心接受這一份禮物,並視之為化妝的祝福。

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很多人受盡無理逼害及凌辱,甚至家散人亡。煎熬過後,他們的生命質素反被提升,於是便向那些逼害他們的官員道謝,感謝這班官員讓他們歷盡苦難,明白受苦的意義。楊牧師認為這做法是荒謬的,他指出把苦難稱為化妝的祝福,最基本的問題是把本為惡的苦難從本質上變成善,這在倫理學上是錯誤的。

楊牧師指出因著「地受咒詛」,大地在等候救贖期間不斷發生疾病及天災,這些苦難是隨機及無意向的臨到人類,不是臨到這個就臨到那個。某人有病或發生意外不是道德問題,也不是神的偏好。神不會亂擲骰子,今天要你受苦,明天要他受苦,這是難以想像的。

苦難中仰望神的恩典

人生中有很多苦難,有些是自然界所引起,有些是出於人的罪,世界成了生命歷練的場所。雖然神容許某些苦難發生,有祂整全的計劃,但不可以說是神「創造」苦難。苦難本身就是惡,苦難的本質與上帝的愛對抗,所以神應許苦難只是一個暫時現象。祂全權掌控,施行救贖,到了新天新地,所有痛苦及眼淚都要過去。

信徒經歷苦難後生命質素得以提升,這句話並非肯定苦難的本質意義,而是肯定信徒生命的堅忍。期盼面對世上的痛苦,我們仍能信靠神並且愛祂,因為面對我們的苦難,神並不是無動於衷,而是會對我們說:「我的恩典夠你用!」(林後十二9)。

 


[1] 有興趣者可參考楊慶球:《基督教不可信?——兼駁《哲道行者》》(香港:天道書樓,2006)一書。

信徒如何回應人生的起伏跌宕

2012年週年研討會文集 (與會者的回響)

吳慧華小姐 | 生命及倫理研究中心研究員
01/10/2012
引言

人一生當中,或多或少經歷大大小小不同的苦難。[118]對 於苦難問題,基督教自古至今已作了不少討論。今天,一般人都認為苦難是一個懸謎。人只可以在經歷苦難的時候,親自從中體驗苦難對自己有何意義。若然希冀從 聖經尋找一個放諸四海皆準的解釋,答案往往是教人失望。因為根據聖經的記載,苦難來自不同原因。有的是來自人的罪(撒下十二10-14)、有的則不然(約 九1-3),有的更是人生本是如此,讓人參透不了神的作為(傳三1-11)。

對於基督徒來說,神是人生命的主宰,大多會如約伯般相信,禍福均來自神(伯一21下)。所以,縱然信徒未能解釋苦難,也知道惟有在神容許之下,災禍才會臨到人身上。不過對於一些信徒來說,理性上的認知是一回事,如何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當信徒面對殘酷的現實,又或是無法接受的狀況時,有一些信徒仍然堅持「凡事謝恩」,以「讚美神」來平復情緒,度過難關。這些做法很理想,也很合乎聖經教導(參帖前五16-18)。但對不少信徒來說,在極度痛苦中,很容易對神及對人產生不滿情緒,實在難以以「感恩」及「讚美」來減輕痛苦。究竟這一群信徒可以如何以信仰來回應無常人生中的苦難呢?

本文嘗試以有限的字數,向那些不滿神的「安排」,又懷著滿腔怒氣的信徒提供一些參考,讓大家未做到「感恩」及「讚美」的時候,或許可以嘗試以另一方式來處理因苦難而來的情緒。

 

無常人生中的情緒

對某些信徒來說,堅信神的慈愛來回應苦難問題,並非艱難的事情。有些信徒甚至可以如彼得、西拉一樣,在患難中仍然唱詩歌頌神(徒十六22-25)。但不是所有信徒都能夠如此,有一些信徒受到打擊後,感到不知所措,無法親近神之餘,甚至不曉得信仰的路如何走下去。[119]

有一些信徒在受苦時,拒絕與神交談,有可能是他們對神生氣,抱怨神不愛他們;也有可能是他們不敢承認自己對神有不滿的情緒。或許在理性上,有些人仍然相信神是美善的,也認為無論發生任何事情,也不應該責備神,就如《約伯記》中首兩章的約伯一樣,即使災禍連連,但他在言語思想上仍沒有得罪神,認為「賞賜的是耶和華,收回的也是耶和華」(伯一21下)。[120]但感性上,要他們在受苦中仍與神有美好的交往,甚至「凡事感恩」,又似乎真的「強他們所難」。他們究竟可以怎麼辦?

首先,不要漠視或抑壓個人情緒。有不少心理學者及輔導人員告訴我們人的情緒其實反映自己的內心世界,是生活中的保安信號。[121]他們大都不贊成人們收藏感覺,因為埋藏痛苦的人「在感情上容易變得與人完全隔絕,只維持表面膚淺的應酬或交往,他的內心也會容易陷入長期的消沉。」[122]

對於一些在人生當中受到打擊,未能如保羅那樣凡事謝恩的信徒們,事實上卻又對神或對人懷著憤怒或不滿時,應該學習在神面前傾心吐意,這總比他們強迫自己抑壓情緒來得好。正如之前所言,收藏感覺只會讓人維持表面的交流,讓人消沉。無論與神又或是與人的關係,都不是好事。

有信徒認為不可以對神生氣,有的是怕神不祝福自己之餘,反過來懲罰自己;有的則認為對神生氣便是對神不敬,是不正確的行為,基督徒萬萬不可如此叛逆。無論基於甚麼原因,若然信徒對神確實有不滿的情緒,不表達、不處理的話只會窒礙人神關係,讓人在神面前卻步不前,不敢表達真正的自己,也不敢正視自己的需要,這樣的人或許在人面前是一個「敬畏神」的人,但在神面前是否欠缺真實的感情交流?這樣的人生又會否快樂呢?約伯自《約伯記》第三章開始,便在神及在人面前毫無保留地傾訴自己的不滿及冤屈,更有不少詩篇的作者向我們示範,人可以在神面前展示最真實的一面。

很多人都讚賞首兩章的約伯,認為他遇到苦難仍能堅守信仰,沒有口出狂言得罪神(伯一20-22、二10下),實在是義人的典範。但事實上《約伯記》並不是停留在「在這一切事上,約伯並沒有用口犯罪」(伯二10下)。從第三章開始,約伯便詛咒自己的生日,歡迎死亡(伯三),更毫不掩飾地在神面前表達出他對神的看法,約伯直言神不再愛護他,而變成一位只會攻擊他及折磨他的神(六1-4、十7-8、十九6-13,21-22)。約伯對於神無情的說法,很明顯不是神學真理,而是受苦當中,約伯如何看神,以及他真誠地向神表達自己的感受。最終神亦在旋風中責怪約伯的無知。但有趣的是神認為約伯在怒火中對神的評論,反比其三友來得正確(伯四十二7-8),諷刺的是約伯三友一直對約伯的言論表示反感,也處處為神辯護,到最後反而是約伯為其三友獻祭,成為神與三友和好的祭司(伯四十二8)。

神沒有因為約伯「言詞激烈」而與他破裂關係。約伯的不甘心,勇於向神表達內心的不滿,讓他的信仰有所突破,以前信奉的是風聞有神的宗教,後來卻是親眼看見神的真實信仰。在旋風中遇見神後,苦難問題已經不再是一個問題。[123]約伯最終放棄向神訴訟其不公。如此的結局,轉捩點在於人神相遇,也在於約伯沒有因人生突如其來的苦難而逃避神。即使約伯遇上不尋常的人生,認為是神無緣無故攻擊他,他也決意留在神的身邊哭訴自己的苦況及懷疑,而不是放棄信仰,對神不聞不問。

當C. S. Lewis失去摯愛的妻子時,其狀況也差不多。在他的著作A Grief Observed中,我們看到另一個有別於撰寫The Chronicles of Narnia的Lewis。他揚言「他人不要嘗試以宗教安慰他,否則他懷疑這些人根本不明白。」他在書中抒發自己對神的不滿,他感到當人需要幫忙的時候,神恍若不知所終。他認為最可怕的事情不是停止相信神,而是怕自己會下一個結論:神本來便喜歡這樣,在人受苦的時候離開。A Grief Observed不是一本以系統神學處理苦難的書籍,而是C. S. Lewis,一個受苦者在神面前表達自己的怒氣及最真實的心聲。當人在痛苦的時候,與其拒絕自己對神有不滿的情緒,倒不如在祂面前抒發自己的感受。[124]

除了對神,經歷無常人生的信徒也會對迫害者感到憤怨。同樣,一時未能做到主耶穌的要求,以70個七次原諒欺壓者時,卻可以選擇在神面前盡情傾訴。

《詩篇》一三七篇的作者,記載到他們因著國破家亡而帶著沉痛的情緒,當受到敵人欺負,強迫他們唱「得勝之歌」(詩一三七2-3),[125]他們憤怒之下,惟有向神禱告,祈求神為他們報仇「耶和華啊!求你記念以東人在耶路撒冷遭難的日子所行的,他們說:『拆毀它,拆毀它,直拆到根基。』將要被毀滅的巴比倫城啊!照著你待我們的行為報復你的,那人有福了。抓住你的嬰孩摔在磐石上的,那人有福了。」(詩一三七8-9),當中的辭鋒用語一點都毫不客氣。曾有不少人質疑,聖經的正典為何包括如此殘忍的詩篇?一直以來,聖經從不刻意隱瞞人的罪性或殘忍的事情。另外,詩篇大多是人向神的禱告,某程度上是情感的流露及抒發多於是神學的教導。最後,詩人向神禱告,神如何看待這禱告,由神決定。[126]或許我們可以如此理解,詩人由始至終都相信神施行審判,但這無阻他表達出自己被欺凌時的感受。[127]

當信徒在患難中仍對神有信心,仍然相信靠著神可以度過難關,甚至以感恩的心來面對苦難,是最理想不過的事情,但對於那些未能如此相信,未能如此行的信徒,甚至內心充滿苦澀的信徒,最好還是先處理自己的情緒,可以與信任的牧者、弟兄姊妹,又或是輔導人員傾談,也可以在神面前呈現最真實的感受及想法。

 

無常人生

認 清自己情緒及處理自己的不滿很重要,但認識人生本無常也同樣重要。因為當信徒愈明白聖經,愈不會對信仰有不切實際的期望。信徒要接受的一個事實,便是信主 後的生命未必一帆風順,信徒仍然有可能遇上突如其來的災害。有時候,要一個傳統的中國人或佛教徒接受人生有苦難這事實,有可能比某些信徒來得容易。

對中國人來說,無常人生也不是陌生的思想。老子早已說出「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依」的道理。[128]意思便是說禍與福互相依存,可以互相轉化。當人正在享受美好的事情時,禍患會突如其來;而當人面臨困境,也可能「逢凶化吉」、化險為夷。當年「知否世事常變,變幻原是永恆」這兩句歌詞迄今仍深入不少人的心坎,而即使不知道上述歌詞的年輕人,也可能會聽過「無心害你」頭幾句歌詞:「想一生一起,別想得這樣美,當中少不免道別離,想歡歡喜喜,但清楚這道理,風光怎麼會沒了期……」。

至於佛教,無論是大乘或小乘、從天台宗、華嚴宗到禪宗等,佛教由始至終都強調眾生皆苦及諸行無常,便是說人的一生必然經歷大大小小不同的痛苦,而所有事物的運行都處於無常變化之中,有生即有死,有死即有生,世間没有永恆不變的事物。[129]所以當有意外發生時,一點也不用奇怪,因為這才是正常的人生。

相 對於一些對人生看得透徹的傳統中國人或佛教徒,有一些信徒,由於過於執著於「神愛世人與世人受苦」這兩者不能並存,他們很難接受信主後的人生仍會「失意事 十常八九」這事實。當遇上苦難時,他們感到無奈、難受及氣憤,不明白為何苦難臨到自己身上。他們質疑神的愛,認為神既然愛世人,為甚麼祂沒有保護信靠祂的 兒女,要經歷生離死別、病患、失學或失業等痛苦,而不能在神的恩典之下,平靜安穩地度過一生。有一些人在失意過後,更起了離開神、放棄信仰的念頭。[130]

不 錯,聖經有大量經文指出神對人的慈愛及保護,例如「他必愛你,賜福與你,使你人數增多,也必在他向你的列祖起誓應許給你的地上,賜福與你身所生的,你地所 產的,使你的五穀、酒、油,以及牛犢和羊羔增產。 你必蒙福勝過萬民;在你中間沒有不能生育的男女,也沒有不能生殖的牲畜。 耶和華必使一切病症離開你; 你所知埃及各種的惡疾,他決不加在你身上,卻加在一切恨你的人身上。」(申七13-15);「他必按時降雨在你們的地上,就是降秋雨和春雨,使你們可以豐 收五穀、新酒和新油。他也必使田野為你的牲畜長出青草來,你也可以吃得飽足。」(申十一14-15)。而詩人更經常提及神的看顧及保護:「我要向群山舉 目,我的幫助從哪裡來呢? 我的幫助是從造天地的耶和華而來。他必不使你的腳滑倒;保護你的必不打盹。看哪!保護以色列的,必不打盹,也不睡覺。保護你的 是耶和華,耶和華在你的右邊蔭庇你。白天太陽必不傷你,夜裡月亮必不害你。耶和華要保護你脫離一切災禍,他要保護你的性命。你出你入,耶和華要保護你,從 現在直到永遠。」(詩一二一1-8)

雖然聖經不斷提醒人要一生道路亨通,必須跟從神的教導:「如果你們聽從這些典章,並且謹守遵行這一 切,耶和華你的神就必照著他向你的列祖所起的誓,向你守約並且施慈愛。」(申七12),但這一種「申命記思想」並不代表聖經的全部。有時候,即使當事人沒 有離棄神的道,反而敬愛神,熱心事奉,也可能會遇上不幸的事情。[131]聖經當中,從來不乏「人生本無常」的經文。

《約伯記》的首兩章,描繪出完全正直、敬虔上主的約伯,在短短的時間內喪失一切財產、親朋及健康,由一位受人敬重的超級大富豪變成一無所有的病患者。除了《約伯記》,《路得記》也述說了人生的無常。以利米勒及拿俄米一家的故事,以利米勒帶著拿俄米和兩個兒子前往摩押,以為可以躲避饑荒,誰知他及其子先後去世, 家中只留下拿俄米三婆媳(得一1-5)。

對於約伯的慘況,讀者還可以從《約伯記》第一及第二章得知這是上主及敵擋者「打賭」的後果,但拿俄米為何遭遇喪夫失子之痛,整本《路得記》卻隻字未提。從「深入民心」的「申命記傳統」,又或是所謂的「報應論」(the law of retribution )看來,或許有人會認為以利米勒不應該因為饑荒便離開伯利恆,去了摩押地——淫亂之地,以致神懲罰他及其兩位兒子致死。就如猶太拉比也曾以此解釋以利米勒的「死因」。[132]但從上下文及相關的經文看來,這說法的證據稍欠不足。[133]

基本上,除非有明顯的解釋,例如大衛在位期間所遇到的全國性瘟疫是因為大衛數點人民(撒下二十四10-15),以色列人國破家亡是因為他們對神不忠(摩九1-10),否則,突如其來的災難不一定與「報應」有關。我們也不宜對天災人禍妄下判語,隨意把意外看成出於神的責罰。

即使在新約聖經,雖然一方面強調信主後的生命是豐盛的(約十10),但卻沒有把生命豐盛等同於生活平穩。相反,從耶穌為門徒禱告的內容看來(約十七14-19),要立志成為一個認真的信徒、堅守信仰,更可能面對苦難,只不過這些苦難是可預計的。

 

無常人生的背後主宰

雖然信徒無法掌握人生,不知道禍患何時突如其來,但我們可以肯定的是無常人生的背後,是神掌管一切。或許我們不能明白,為何慈愛的上主容許人間出現苦難,但我們仍要相信人生縱有苦難,上主仍是慈愛不變的。

人在日光之下的際遇,是悲喜交集,也是人無法預知及始料不及的。不過,一切的事情卻不是隨機發生或發展,有神設定的時間。[134]《傳道書》對此有深入的描述:

「萬事都有定期,天下萬務都有定時:生有時,死有時;栽種有時,拔出所種的也有時;殺戮有時,醫治有時;拆毀有時,建造有時;哭有時,笑有時;哀慟有時,踴躍有時;拋擲石頭有時,堆聚石頭有時;擁抱有時,避免擁抱有時;尋找有時,捨棄有時;保存有時,拋棄有時;撕裂有時,縫補有時;靜默有時,講話有時;愛有時,恨有時;戰爭有時,和平有時。」(傳三1-8)。

《傳道書》提到喜與悲互相交替,各自有出現的時機。時機由誰決定?並不是人,而是由神決定(傳三11)。所以人並不能誇口說:「今天或明天,我們要到某城去,在那裡住一年,作生意賺錢。」(雅四13)。因為無人能知道明天如何,甚至連生命的長短,也不是由自己說了算數,而是在神手裡(雅四14-15)。

人雖然無法掌握自己的人生,但這並不是說人便要在一個沒有安全感的環境下生活,一生都在擔憂,不知道在甚麼時候,災禍會臨到自己身上。《傳道書》並沒有強調災禍,也沒有教人無時無刻對災禍產生恐懼。而是要說出人生本無常,不過無常背後有神掌管一切,讓人在神面前懷有「敬畏上主」(傳三14)的心。換句話說,苦難的出現是要人類認清自己的限制,承認神才是那位真正「運籌帷幄」的主宰,而人終其一生,都無法測透上主的行為(傳三11)。[135]

如果聖經的上主,有如希臘神話的神祇一樣,那麼信徒面對苦難時,真的只是悲劇一場,自求多福。但好消息是人間雖有禍事,掌管萬有的上主卻並非脾氣暴躁,貪婪的海神波塞冬(Poseidon)。祂也不是老子口中「以萬物為芻狗」的「天地」,一個沒有情感的主宰。祂是有憐憫有恩典,不輕易發怒,有豐盛的慈愛及信實的神(出三十四6)。所以,雖然「災難」看似有時間表,但在神掌管之下,一切的事情都是在最適合及最好的時間發生(傳三11)。[136]

或許當災難降臨到自己身上時,很難想像苦難發生在「最好的時候」,可能只想發問「為何偏偏選中我?」。《路得記》中的拿俄米,當初跟從丈夫移居摩押,完全沒有想到避過饑荒,卻逃避不了丈夫及兩個兒子先後離世的「命運」(得一3-5)。對她來說,即使她如典型的以色列人一樣,深信無論福樂禍患,都是來自神,但若有人說服她這些惡事是發生在最好的時機,一定是不可能的任務。根據經文,拿俄米控訴神苦待她,讓她變得一無所有(得一13、20-21)。不過事實上,拿俄米並非一無所有,一路上有愛她的路得陪伴她,而到最後,路得甚至生了俄備得——一個能供養拿俄米的兒子(得四14-16)。人生或有苦難,但在神的保守之下,又或是祂的定期之下,誰又會肯定不會苦盡甘來呢?

所以,信徒對前路懷有盼望,不是建基於現今的景況非常美好,乃是建基於至善及有恩典的神。而當信徒遇到苦難,也可以不絕望,因為苦難的背後,有慈愛的神,祂掌管一切,也體察每一個人。

 

無常人生中的禱告

苦難是難捱的,有很多時我們都不知道為何苦難會找上我們,而即使我們明白受苦的原因,也不表示我們可以沒有情緒。所以,當患難臨到信徒時,信徒可以在神面前傾心吐意,讓神轉化我們。我們不知道神如何轉化我們,但至少,我們應該相信神不會離棄尋求祂的人。《詩篇》七十三篇的作者,他向神訴苦,也得到神的啟迪,讓他從怨憤中走出來,重申信仰。雖然詩人的經歷及所受的苦難不足以代表所有信徒的經歷及苦難,但當我們受苦時,思想《詩篇》七十三,從中可以提醒我們,在苦難中,仍不忘抒發情緒及重申信仰。

《詩篇》七十三篇一開始,詩人指出他的苦惱在於世間的不公義(詩七十三12-16),當惡人當道,欺壓他人(詩七十三3-6,8),連詩人也飽受欺凌(詩七十三14),而更痛苦的是惡人興旺(詩七十三4-6、12),神似乎不聞不問,沒有伸張正義,懲罰他們,任由他們自高自大(詩七十三9-11)。

面對這苦況,詩人真誠地在神面前傾訴他的苦惱。他指出他「嫉妒」他們(詩七十三3),也不畏言自己險些跌倒(詩七十三2)。看到惡人平安飽足,他甚至質疑自己一直所堅持的信仰:「看這些惡人,他們常享安逸,財富卻增加。我謹守我心純潔實在徒然;我洗手表明清白也是枉然。」(詩七十三12-13)律法表明神的子民只要遵從神的道,便會「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但當詩人眼見的現實與神的教導不相乎時,他氣餒,認為自潔也是徒勞無功(詩七十三1) 。

《詩篇》七十三的作者用了16節的經文抒發了自己對惡人的不滿,以及對信仰的懷疑。但詩人不是只停留在首16節,抒發過後,詩人重申聖經的教導,便是神是賞善罰惡的,所以眼前的惡人似乎「風山水起」,但最終,他的結局終會滅亡(詩七十三18-20)。事實上,惟有依靠神的人才有美好的結局(詩七十三27-28)。詩人何時有這樣的轉變,便是當他進入「神的聖所」,一處人敬拜神的地方(詩七十三17)。[137]在這裡,詩人不再糾纏於惡人未有惡報此事上,而是重拾對神的信心。真正的興盛不在於財富,而在於神的同在。[138]我們不知道詩人是否在崇拜中得到啟迪,只知道詩人在這裡得到啟發。[139]他堅信神的屬性,即使現實環境沒變,心態卻隨之轉變。詩人承認以往看見惡人橫行霸道,與其他人一同遭到迫害時,他是「心中酸苦,肺腑刺痛」(詩七十三21)。但再次堅信真理的時候,他可以不必再為到這事煩惱(詩七十三16),而是願意承認過往的無知(詩七十三22),再次把焦點放在神身上,為神作見證(詩七十三23-24、28)。

當信徒遇見苦難,可以如《詩篇》七十三篇,先抒發情緒,再確認神的屬性沒有因眼前的環境而改變。信徒遭遇苦難表面上似乎與神的愛抵觸,但發洩過後,不妨再次「選擇」信靠信實及慈愛的神。

 

結語

正如一開始,筆者言明本文的對象是那些在苦難中,難以「不怨天尤人」的信徒。本文試圖提供一些建議。首先,這些信徒先不要抑壓自己的情緒,然後再抓緊神是恩慈等屬性,堅信在困境當中,仍有出路。

所謂的出路不一定是問題得以解決。有時,哭訴過後,苦難仍在,但有一些信徒遇見神後,便不再把焦點停留在苦難身上。不單是詩篇七十三篇的詩人,也有患上類風濕性關節炎的杏林子,雖然終其一生,神都沒有醫治她的疾病,但她卻從信仰中體驗出生命的價值和尊貴,漸漸改變了她對生命的看法,變得樂觀與積極。

當然,不是每一位信徒都可以成為杏林子;同樣,神也不會讓每一位信徒經歷杏林子所經歷的。神的本性是仁慈的,即使信徒如拿俄米一樣,在悲苦的時候懷疑神的愛,多次抱怨神苦待自己(得一13、20-21),神也有權恩待她,在她絕望時,遭她拒絕的路得仍對她不離不棄,最終還成為她的依靠(得四13-17)。

每一個信徒的個性都是獨特的,因著成長背景的不同,有些人抗逆力較強,有些人較弱;有些需要較長時間才能處理自己的情緒,有些人卻容易處之泰然;有些人對神完全沒有怒氣,有些人則容易埋怨神。無論是甚麼個性,當信徒有不滿的時候,明白神容讓我們哭訴。最重要的是不要因著苦難而離開神,反而在祂面前哭訴、尋求祂的安慰及幫助,苦難即使沒有過去,信徒也可以因著神而有能力面對人生的起伏跌宕。


[118]這裡所指的苦難不一定指到嚴重的天災人禍,例如地震、海嘯或火災等。這裡指到讓人難以承受的痛苦,筆者尊重不同人對苦難有不同的界定,所以,甚麼是苦難因人而異。若有人認為失戀是難以承受的痛苦,那麼對這人來說,失戀便是苦難。

[119]見張祥志,〈從「五經」及「智慧文學」看苦難的問題〉,蘇遠泰、趙崇明合編:《當信徒遇上苦難》(香港:基督,2006),頁11;楊慶球著:《神學的哲學基礎》(香港:天道,2010年三版),頁96-97。

[120]除非特別標明,經文均引用《新譯本》。

[121]參李兆康、區祥江著:《情緒有益》(香港:突破,2001),頁15。

[122]同上,頁27。

[123]Norman C. Habel, The Book of Job (Philadelphia, Pennsylvania: Westminster Press, 1985), 584.

[124]參John Goldingay, Psalms1-41, vol.1 (Grand Rapids, Michigan: Baker, 2006; reprint, 2009 ), 66-67

[125]John Golddingay, Psalms 90-150, vol.3 (Grand Rapids, Michigan: Baker, 2008), 602.

[126]參同上,頁613。

[127]參Goldingay, Psalms1-41, 66-67.

[128]見《老子》五十八章。

[129]蘇遠泰,〈苦難與超越:中國文化超級苦難的智慧〉,參蘇遠泰、趙崇明合編:《當信徒遇上苦難》(香港:基督,2006),頁87-89。

[130]參張祥志,〈從「五經」及「智慧文學」看苦難的問題〉,頁11。

[131]見楊慶球著:《神學的哲學基礎》(香港:天道,2010年三版),頁96-97。

[132]Frederic W. Bush, Ruth, Esther, Word Biblical Commentary, vol.9(Dallas, Texas: Word, 1996), 67.

[133]同 上。不少人因為摩押是由羅得的大女兒與他生的兒子(創十九37)而來,所以視摩押人又或摩押地的源頭是淫亂的,但摩押在希伯來文的意思只是「從父而來」。 或許在不少人眼中,摩押是淫亂之地,但根據聖經的描述,神不准許摩押人與亞捫人參與神的集會(申二十三3),不是因為她本質上淫亂,而是因為他們在以色列 人出埃及的時候,他們沒有提供水及食物給以色列人,也因為他們僱用巴蘭咀咒以色列人之故(申二十三4)。如果摩押地真的是罪惡之都,可憎之地,神為何滅絕 所多瑪、俄摩拉(參創十八20-21;十九23-24)以及迦南七大民族,摩押卻不在其中(申七1)?相反,神吩咐以色列人不要敵視摩押人,他們的地只會 留給羅得的後代(申二9)。雖然神的審判有臨到摩押(耶四十八1-9),但主要是基於她非常驕傲,在神面前狂妄自大(耶四十八26,29)。不過,即使如 此,神最終仍看顧摩押(耶四十八47)。所以,與其說是神不滿意以利米勒「移民」摩押,不如說是猶太人視摩押為淫亂之地,認為「移民」摩押便表示對神不 忠。

[134]Tremper Longman III, The Book of Ecclesiastes, The New International Commentary on the Old Testament (Grand Rapid, Michigan: Wm B. Eerdmans, 1998), 118.

[135]William P. Brown, Ecclesiastes, Interpretation (Louisville, Kentucky: Westminster John Knox Press, 2011), 45;參張祥志,〈從「五經」及「智慧文學」看苦難的問題〉,頁28-29。

[136]「他使萬事各按其時,成為美好……」(傳三11上)。這裡,《呂振中》譯本較貼近原文的意思:「上帝造萬物,按其定時都很美好」。另見《思高》譯本「天主所行的一切事宜,都很適時」。參Brown, Ecclesiastes, 42-43; Longman III, The Book of Ecclesiastes, 119.

[137]參Marvin E. Tate, Psalms 51-100, Word Biblical Commentary, vol. 20 (Dallas, Texas: Word, 1990), 238.

[138]參同上,239。

[139]參同上,238。

 

對不起,我們在消費痛苦

歐陽家和 | 明光社項目主任(流行文化)
09/09/2010

馬尼拉挾持人質事件,帶給香港人的震撼是空前的,當中帶動的情感,更是前所未有的。不少人在讚傳媒怎樣怎樣將事實呈現在人的眼前,現場直播令人更能掌握事實的全部,再加上一眾社交網站的留言和轉載,產生大量的二手、三手資料。香港人彷彿知道了很多,於是很容易得出「常人用常識分析」出來的結論。

可是,這常人的常識往往將我們困在死胡同中。

我們常以為死傷者的家屬因為死傷了家人,所以很悲傷,但事件至今,傳媒仍拚命地追訪生還者,跟進傷者的病況,之後廿四小時無間斷報道。家人在家看回新聞時,會感到安慰嗎?親友看見被訪者的報道,又會安樂嗎?我們常以為記者採訪是他們的天職。或者也是,可是當他們每天都要向家屬問「你覺得點呀?」、「依家有咩打算?」等等問題,記者也有情緒,也有血肉的,當他們動用公眾「知情權」,在完全沒有防備,已經痛失親人的被訪者身上時,真的會完全不被觸動嗎?

我們常以為菲律賓政府怎樣怎樣無能、貪污,有問題。悲憤,一下子透過不同的專家、學者的嘴巴來發洩。可是這一兩個星期,大家不難發現,社會、文化差距,可以變成憤怒。總統的微笑,其實大有可能是出於禮貌;菲國的治安,處理突發事件的方法,可能與平日無異。

一切,只怪與「香港人」拉上關係,於是在社交網站上,終日看到不同的人在貼不同的相片、影像,絕大部分不是控訴,就是憤怒。影像不斷重複,情緒不斷的累積。於是,有在港的菲傭收到短訊,說香港人怎樣怎樣,又有人開始擔心起自己的安全來。

可是,為甚麼事情會向這個方向發展?是誰決定要訪問幸存者?是誰決定要在直播之後,為整件事做「設計片段」放在網上任人瀏覽?是誰決定要記者為探訪死者親屬而不惜一切?是誰為增加新聞元素,不惜每天重複使用震撼的資料圖片?又是誰決定要以「向死者致敬」為名,將一眾團友這次「最後一程」的旅行相登出來當雜誌的特刊來賣?

以前,我們相信編輯自主,但隨着新聞商品化後,這責任問題亦回歸各位看電視買報紙的觀眾讀者們。誰叫悲情的標題、血腥的相片最能吸引人購買?誰叫報道慘情新聞時收視最高?誰叫我們一次又一次忍不住八卦的心態,去消費悲情,消費憤怒,消費死亡?我們樂見傳媒求真求知,甚至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看完報道,有人投訴說在合家歡時間播過分暴力的內容,又有人反映因為報道令他有情緒的困擾。

傳媒將單一的慘劇不斷生產複製,我們其實在消費痛苦,也許是時候讓幸存者和死者家屬可以有安靜的空間了!不再纏着當事人不放,其實是一種真正的尊重。

曾經刊載於:

成報 09/09/2010